杨洛站在一片中式别墅区门口。
王乃英说得也没错，苏哲轩的父母原是六合人，祖传一手卤猪头肉的手艺，三十年前来到南京，从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到后来开了属于自己的卤菜店，用了整整十年时间。
再之后就是奔着中国人朴素的置业原则，买房。
他们运气不错，买的几套房子都在河西，当时河西和农村也没有太大区别，谁想到后来地铁一规划，整个河西房价翻了十倍不止。
苏哲轩在小康条件中长大，属实是没吃过什么苦，自幼养成了一些公子哥儿的脾气。
十足的傲气加上帅气的长相，再配上丝毫不落下风的才华，在杨洛眼里，这样的苏哲轩，就是小说里的男主照进了现实。
给她迷得晕头转向的。
这片中式别墅区是苏哲轩父母如今的住处。
也是在这里，杨洛有生以来第一回吃上了爱情的苦。
当时她和苏哲轩谈了两年恋爱，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苏哲轩提出父母想见她，她心里高兴极了，认为这是对方认可了她的意思。
欢天喜地地用自己辛苦画设计稿攒下来的一点钱，买了自己舍不得用的化妆品和一些烟酒上门。
当时苏哲轩还在南京的某个医院参加规培，哪怕是周末也很忙，所以约好了两人到小区门口汇合。
孰料杨洛到了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偏偏苏哲轩的电话一直占线，怎么也打不通。
杨洛尴尬地顶着烈日，拎着大堆的礼品，狼狈地接受保安的盘问。
但她并不知道苏哲轩家住哪一栋，报苏哲轩的名字也没有用，因为户主信息上只有苏哲轩的父母，而杨洛并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杨洛早起化的妆也花了，精心搭配的衣裙也被汗水湿透了，苏哲轩终于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杨洛这才知道，苏哲轩原本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但快到小区的时候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让他去十公里外的某个老字号卤菜店买南京烤鸭。
苏哲轩见到杨洛的第一眼就不满意，皱眉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杨洛当时还傻乎乎地解释呢，解释完忍不住责怪苏哲轩：“那你干嘛跑那么远去买什么鸭子嘛！明明咱们约好了时间的，你不知道我进不去小区吗？而且电话还打不通……”
话没说完就被苏哲轩打断了：“你什么意思啊？你怪我妈不该让我去买鸭子吗？我妈让我去买鸭子还不是为了招待你？你知不知道对南京人来说，买老字号烤鸭招待客人是一种重视？电话打不通是因为我妈一直在问我你吃饭有没有什么忌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杨洛心里又有些甜，腆着脸道歉，苏哲轩脸色还不好，两人别别扭扭地进了小区。
苏哲轩的妈妈保养得宜，说话温温柔柔的，杨洛一下子就有了好感。
一顿饭吃得中规中矩，杨洛对那道“为了招待她特意去买”的烤鸭格外喜欢，吃了好几块。
天生神经大的杨洛以为那是一场“宾主尽欢”的见面，直到两人离开，走到小区门口，杨洛发现自己的口红忘在了苏哲轩家卫生间。
当时太热了，妆花得厉害，她到卫生间去补妆的。
苏哲轩医院里来电话催他赶紧回去，他不耐烦地怪杨洛做事不带脑子，杨洛自觉自己跟苏母有了一定的交情，便让他先走，自己一个人回去拿。
却在楼下转角刚巧看见了下楼扔垃圾的苏家二老。
扔的垃圾，就是她带过去的那些东西。
上千块的化妆品，是苏母口中的“次货”。
几百块的烟酒，是苏父口中的“垃圾”。
那根仅仅价值两百块的口红，像一张门票，揭开了这场见面的虚伪假象。
她悄悄转身走了，什么都没和苏哲轩说。
后来她吃过了很多家南京老字号的烤鸭，也明悟了一件事。
当年的那只烤鸭，真的很普通。
所谓的“特意为了招待她去买”，大约也只是苏母给她下马威的一种手段罢了。
意思是，看吧，没有我儿子，你连我家小区的大门都进不来。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杨洛冷静了一些。
她给苏哲轩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在门口，想和他聊聊。
不一会儿，苏哲轩带着苏皓出来了。
“走吧，去旁边的咖啡厅谈。”苏哲轩没有提让她进去的事。
她又一次被这片别墅区拒之门外。
杨洛气闷：“还没离婚呢？我连你爸妈家都不能去了？”
苏哲轩语气冷冷的：“我妈因为我们的事情已经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你还想进去气她吗？”
杨洛深深地看了苏哲轩一眼，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突然站定，语气古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妈就是个老绿茶啊？”
苏哲轩当时眼睛就红了，扬起巴掌就想打她。
杨洛心里一片冰凉，电光火石之间，她竟然想起了刘昭那双眼睛。
清正的，温和的。
苏哲轩的巴掌没有落下来，因为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冲动。
他并不是一个暴力的人，事后也非常后悔，尽管此刻心里十分愤怒，但仍然用理智控制住了行为。
杨洛嗤笑一声：“也是，你连微信里那个绿茶都看不出来，怎么能指望你看得出来你妈的段位？”
苏哲轩深吸一口气：“杨洛，你闹够了没有？”
杨洛看着他：“是我在闹吗？”
苏哲轩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丢下孩子不闻不问，我的工作有多忙你不是不知道，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请假把孩子送回南京让我爸妈照顾。”
“你不就是想用孩子逼我认错吗？你以为我真的离了你就不能活了？你想当甩手掌柜就当甩手掌柜，想耍脾气就耍脾气，那我告诉你杨洛，你打错算盘了。”
他恨恨一甩手：“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明白，如果还想过，咱们接上孩子，现在就回上海。不想过，我户口就在这，咱们现在去民政局只需要十分钟。你选吧！”
杨洛看着苏哲轩理直气壮指责她的模样，脑子里像进了冰水一样，有些木木地疼。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来着？
难道不是苏哲轩出轨吗？
即便没有实质性地出轨，他和女同事聊那种东西本身也超过界限了吧？
但苏哲轩只字不提，却只说自己无理取闹、不顾孩子没有责任心。
许是被两人之间的气氛吓到，苏皓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本能地害怕得大哭起来。
苏哲轩不为所动，杨洛有些心疼地看过去。
苏皓一边嚎啕一边口齿不清地大喊：“妈妈坏妈妈坏！我不要妈妈了！我要奶奶！”
杨洛定定地看着眼前面容相似的父子，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三十七八度的夏天，冰冷刺骨。
“那就离婚吧！”杨洛有些想念英子了。
英子说得对啊，姓苏的一家没什么好东西。
她扭过头，不去看嚎哭的苏皓，和脸色骤然僵硬的苏哲轩。
抬手抹了一把脸，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
“身份证和户口本带了吗？应该还需要结婚证，你带了吗？”杨洛止不住眼泪，但语气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冷静。
整个人都很割裂的感觉，又难过，又解脱。
苏哲轩喘了两口粗气，追上她的脚步：“你等等。”
杨洛没回头：“不是你让我选的吗？我选离婚。”
她补充道：“放心，孩子归你，我不跟你抢抚养权，而且你知道的，我现在也养不起他。”
她又抹了把眼泪：“房子是你家里买的，也没我名字，你的工资一直都是你自己管的，反正这些——”
她嗤笑一声：“上一次离婚不就都分清楚了吗？”
苏哲轩气恼道：“你真的想离婚？”
杨洛扭头看着他，眼泪还在脸上，但眼神却冷定得吓人：“我确定，怎么，你不确定吗？”
苏哲轩咬了咬牙，又看向嚎哭的儿子，心里烦躁不已，杨洛表现得越冷静，他心里就越愤怒。
也不知道到底在愤怒什么。
“行，你别后悔，我去拿材料。”
他转身回了小区，把孩子交给父母，脸色阴沉得吓人。
“怎么了这是？孩子怎么哭成这样？这个小杨也真是的，大人吵架，也不能不管孩子呀！”苏母哄着孩子，不一会儿苏皓就止住了哭声。
苏哲轩没说话，拿了东西就出了门。
仅仅半小时后，申请通过，等待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
杨洛看了一眼时间，想起自己跟英子强词夺理说离婚没那么容易，觉得有些可笑。
事实证明，离婚其实还是挺容易的。
壮士断腕，也就一刀的事儿。
·
次日，刘昭去医院帮王乃英办理出院手续，遇到了眼睛哭肿、拉着王乃英一个劲儿道歉的杨洛。
她眼皮一跳。
其实她原本对杨洛是没什么感觉的，只觉得是个长得挺好看、性格挺跳脱的姑娘，但那天的事情让她觉得，这姑娘属实是有些过于恋爱脑了。
简而言之，不是一路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杨洛把王乃英的医药费还给了刘昭，刘昭也没说什么，曾迎春提出今天就搬过来，王乃英身体还没恢复好，她早点过来也能照应一些。
王乃英当然是高兴的。
送王乃英回去之后，刘昭又马不停蹄把曾迎春的东西送了过来，并且给她采购了一大批生活用品送了过来。
刘昭动作快，做完这一切也不过才下午两三点，杨洛留她吃晚饭，刘昭想了想距离晚饭时间至少还有三四个小时，便拒绝了。
曾迎春在旁边叹气：“让她回去吧！她就知道忙她的工作，现在的年轻人啊，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王乃英在旁边阴阳杨洛：“这是聪明人的做法！就有那傻子，为了个叼渣男放弃自己的工作！”
杨洛气急败坏：“我离婚了！我也会好好工作的！”
王乃英冷笑：“呵，又不是第一次离，谁知道会不会过几个月再来个二胎什么的……”
“英子！”杨洛偷眼看了一眼刘昭，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
刘昭抿唇，颔首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
身后，王乃英忽然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那小刘又不是个大帅哥，你怎么的，还有包袱呢？”
杨洛虎着脸：“英子你不要乱说话，吓着春姨怎么办？我就是、就是——”
王乃英“哼”了一声：“就是颜狗症犯了，不想被漂亮姐姐看不起呗！”
曾迎春：“啥叫颜狗？”
王乃英解释：“就是看见好看的人，不分男女，就走不动道。”
曾迎春哈哈大笑：“你这姑娘也真是可爱，你自己也很好看啊！”
她想了想又道：“我觉得小杨这个性格就很好，我家昭昭脾气太臭了，跟我也没话聊，闷得很。”
不远处，刘昭离开之前，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平平无奇的别墅。
林中街道，399号。
门口有一个自制的小小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字：
大象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