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洛对刘昭印象很好，因为那一天夜里，刘昭看着她的目光平静而清正，没有因为她狼狈的样子和冒失的搭话而给她任何异样的眼神。
此刻被刘昭说瘦了，她心里更是忍不住有几分高兴。
“真的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王乃英没好气道：“瘦瘦瘦，你们年轻人就知道要瘦！就你这种麻杆身材，要搁我们那个年代，最先饿死的就是你！”
刘昭：？
不是，我又怎了？
你这老太怎么这么暴躁的？
但刘昭不擅长跟年长者交流，所以愣是一声不吭，直挺挺地杵在了门口。
本来都跨进门的那只脚也默默缩了回去。
虽然不说话，但用行动表达着自己受到了冒犯，顺便向曾迎春表明态度：
赶紧走！不住这。
孰料曾迎春竟然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老姐姐说的是，现在这些个小年轻，就是要减肥，你不知道我闺女那冰箱里，哎哟里面除了矿泉水就是矿泉水，连颗鸡蛋都没有，给我气得呀！”
王乃英十分赞赏地看了曾迎春一眼，然后道：“叫什么老姐姐，按辈分你得叫我姨，不过我不喜欢，你就跟我孙女一样，叫我英子吧！”
曾迎春笑起来：“哎，好的，英子，我叫曾迎春，你叫我小曾就行。”
刘昭：……
不是，真没人为我说一句话吗？
杨洛同情地看她一眼，但想了想英子的D语言，又默默缩回了脑袋。
曾迎春和王乃英两三句就聊起了劲，从做饭聊到种菜，从院子里的无花果快熟了聊到曾迎春在老家种的枣子树。
杨洛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喂。”杨洛看见是苏哲轩的号，心情有些不平静，但努力克制着语气。
王乃英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嘀咕：“看她那个不值钱的叼样子！”
曾迎春一听，就觉察到了八卦的气息，但嘴上不好说，只两眼亮亮地看着曾迎春，试图用眼神传达“展开说说”的野望。
杨洛却突然变了脸色，眼睛一下子通红：“苏哲轩你不要太过分！”
王乃英双眸一眯。
杨洛道：“我不管孩子？我不配当妈？苏哲轩你还有没有心？孩子你带过几天？换过几片尿不湿？你知道湿疹怎么护理？护臀膏怎么选择？”
“你现在来指责我不管孩子了？那你倒是管管我啊？”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一连串地滚下来。
“我被孩子折磨得整夜整夜没法睡的时候你在哪里？哦你说你在做手术，那你现在告诉我，你真的在做手术吗？”
“我无理取闹？那别人半夜两点给你发性感内衣照算什么？”
王乃英听到前面脸色就铁青一片，听到此时更是怒不可遏，一把夺过手机。
“姓苏的叼人你给我听着！想离婚你就离！别在这逼逼赖赖的，你出轨难道还光彩吗？”
“怎么？还想倒打一耙怪杨洛？你还真是癞蛤蟆娶青蛙，你长得丑玩得花！我呸！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下三滥的叼东西！”
她骂得上头，手指哆嗦着，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键，于是，一屋子响彻苏哲轩破大防的怒吼：
“杨洛！离婚！咱们现在就去离婚！”
“离！不离是孙子！”王乃英怒吼一声，挂断电话。
一室寂静，曾迎春大气不敢出，刘昭在门口极目远眺。
过了一会儿，杨洛发出了一声长长地抽泣声。
王乃英依然铁青着脸，呼哧呼哧大喘气。
杨洛回过神来，泪眼婆娑地看向英子，欲言又止。
王乃英呼吸平复了一些，冷哼一声：“我当年就告诉过你，姓苏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洛却道：“那你也不该故意激怒他……”
王乃英呼吸陡然加快：“你他妈的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杨洛却不怕她，红着眼睛气冲冲地瞪着她道：“你激怒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真的想跟他离婚——”
王乃英吼得声音都劈了叉：“都这样了你还不离婚？！他都出轨两次了你还能捏着鼻子跟他接着过？”
杨洛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我……我……可是……明明就是那个女人一直缠着他啊，而且他说他没有和她——那什么——”
王乃英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一眼看见靠在沙发边上的拐杖，抡起来就一把砸在了茶几上。
砰！
一声巨响，茶几是树根造型的，原木做的，倒是没坏，但茶几上的点心盘子被砸得扣在了地上，曲奇饼干碎了一地。
果蔬汁也被打翻了，两个玻璃杯齐齐碎裂，果蔬汁流了一地。
杨洛眼泪又滚下来，委屈不已：“可是离婚哪有那么简单啊！我们还有孩子，孩子怎么办？他们家不可能把孩子留给我的，而且就算留给我，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怎么养活他啊！”
杨洛还想再说，她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无人能懂，她当然知道苏哲轩不是良人，也知道苏哲轩和那个女人之间不清不楚的。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想闹一闹，引起苏哲轩的重视，自欺欺人苏哲轩和对方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她为了苏哲轩离开南京，为了苏哲轩忍受孕期和生产的苦，为了苏哲轩放弃事业照顾家庭……
她付出的这一切，都是她对苏哲轩的爱。
她的沉没成本太大了，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放弃这一切。
可是王乃英呢？
王乃英是她仅有的亲人，可王乃英一点都不理解她的苦衷。
无意中一抬头，她瞥见站在门外的刘昭。
刘昭也在看她，目光清冷，只是相比几分钟之前的平和，这会儿却多了一份疏离——
这让她想起几天前视频里的那个女人。
是了，她们才是一类人，她们是孑然一身的女强人，她们的世界里没有苦衷，没有委曲求全，只有自己的利益。
她们怎么可能会理解她这种被家庭、被爱情、被孩子所困的女性呢？
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在刘昭一个眼神下偃旗息鼓。
说不清为什么，杨洛觉得有些羞耻。
又觉得很难过。
她好像不希望刘昭用那种眼光看她。
杨洛深吸一口气，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狼狈地站起来，掸掉身上的饼干屑，低下头没看王乃英，语气别扭道：
“英子，我和苏哲轩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管我，我能解决好的。我现在就去找他，他刚才说他今天在南京，我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她说完绕过一地狼藉走了出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刘昭一眼。
刘昭却没有看她，只是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杨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走出了院子。
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寂静，曾迎春主动上前：“哎哟你说这——英子你先坐坐，我来收拾一下这地上，哎这饼干多可惜，这还有完好的，我给捡起来应该还能——”
曾迎春的话戛然而止，突然尖声叫到：“英子！老姐姐！”
门外刘昭脸色一变，飞快地冲进来，一眼看见王乃英跌坐在木质沙发上，后脑勺重重撞击在靠背上，脸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双手似乎想要举起来，却抖得厉害无法控制。
“快，送医院。”刘昭当机立断，背对着沙发蹲下。
曾迎春把王乃英扶上她的后背，还在担心：“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背吧！”
刘昭看了一眼曾迎春矮小的身材，心里无语，脚步却没迟疑，背着人就往外冲。
按理说这种急性发病的，为了防止引发二次伤害，应该尽量保持不动，等待急救。
但刘昭记得出了那条小巷子不到五百米就有一家三甲医院，随便弄个小电驴估计都比救护车来得快。
曾迎春也反应过来了，她一马当先冲出去：“救命啊！有没有人能帮帮忙！借个车子送这家老太太去医院！”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原本左邻右舍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人，都纷纷把头缩了回去。
刘昭无语片刻，把人往背上掂了掂，把腰弯下一些，稳稳托住人，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摸出手机，准备打车。
曾迎春在门口无人应答，心急如焚，她干脆跑了出去，更加大声地喊了起来。
刘昭看着曾迎春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无语，但毫无办法。
曾迎春总是这样，永远冲动的善意，和永远愚笨的办法。
她想不到可以手机打车，也想不到刘昭一个人背着王乃英压力有多大。
她此刻脑子里只剩下找车这一件事。
刘昭认命地背着人往巷口走，但这间房子距离巷口颇有一段距离。
走出门的时候，刚才把头缩进去的邻居又探头出来：“你——小心点——别被这王老太讹上……”
刘昭：……
啥情况啊这？
就租个房子，信息这么爆炸的吗？
但她没办法，耐着性子道：“麻烦您帮忙锁个门行吗？”
邻居想了想，到底没拒绝。
刘昭背着人往巷口走，手机上始终没司机接单，今天这运气也是绝了。
走了五十米，刘昭累得满头大汗。
这英子虽然身材中等，但是怎么也有百来斤，刘昭个子挺高，但她因为饮食不规律一直偏瘦，加上也没有健身的习惯，五十米已经快到极限。
向来游刃有余的刘主管头一次觉察出了自己的力有不逮。
她又轻轻把人往上掂了掂，咬牙往前迈步。
“来了来了，这这这，快快快，快放下。”
曾迎春的声音此刻听来少了聒噪和吵闹，犹如天籁之音。
刘昭抬头一看，发现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大叔，开着一辆三轮餐车迎面驶来。
曾迎春拍着胸口紧张喘息：“还好这位兄弟仗义——”
三人把王乃英平放在三轮餐车后头的车斗里，好在车里没东西，只有临时铺上的塑料布，还算干净。
刘昭心想王乃英爱干净，这下也没办法讲究了，就这样吧。
把人放好，两人一同坐在车斗里，餐车大叔一拧油门，车子嗖嗖地开出了巷子，直奔几百米外的医院急诊。
一直到王乃英被推进急救室，刘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打的车。
打开软件一看，有个司机接了单，车子还在一公里外，司机还在发消息：我马上就到了，这边堵车了，美女你那个位置我车子进不去，你得走到XX路口。
刘昭：……
事实证明，一些愚笨的办法，关键时刻更顶用。
医生很快出来，告知了结果，是高血压犯了导致的晕厥，还伴有一些呼吸困难的症状，但刘昭她们送过来得很及时，没有引发更严重的后果，现在情况已经平稳了下来，只要再观察个一天就能出院。
王乃英经过急救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状态还不太好，看见刘昭和曾迎春，眼泪就流了出来。
刘昭丢下一句“我去缴费”跑了，她真的不擅长面对这种情况。
王乃英抓着曾迎春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今天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曾迎春泪点低：“老姐姐你可别说这话，医生说了你没什么事，只要保持心情平静，好好养着，明天就能回去了。”
王乃英摇头：“怎么会没什么事？我自己身体自己知道，我差点就被那个脑子缺了一块的臭丫头气得归了西天！”
曾迎春回：“儿女都是债，老姐姐你别想了，我看你孙女不是个拎不清的，她也是为了孩子，你别怪她。”
一旁护士插嘴道：“您真的没什么大事，身体挺健康的，就是有点高血压，今早上忘吃药了吧？”
王乃英：“……是。”
曾迎春心直口快：“那老姐姐你说你，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孙女是吧？”
王乃英偃旗息鼓，半晌道：“都说了要叫我英子。”
曾迎春：“……英子。”
到病房安置好，王乃英闲不住，又道：“你不是找房子吗？别找了，就住我二楼，我二楼什么都有，不收你钱。”
曾迎春大惊：“那怎么能行！我怎么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
王乃英这会儿精神恢复了不少，又恢复了霸道的语气：“说什么占便宜！你救了我的命，咱俩又聊得来，你住我那，我高兴还来不及。”
曾迎春还是摇头：“那也不行，我不能白住你的房子，我要住好几个月呢，白占你这么大便宜，我也住不自在啊！”
王乃英声音又高了起来：“我说让你住就住！”
曾迎春忙道：“你别别别激动！医生说了你不能激动！”
刘昭刚好缴完费走到门口，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妈的意思是，她不能占你那么大便宜，但可以占点小便宜。”
曾迎春嗔道：“胡说什么呢？”
刘昭撇撇嘴，没说话。
她就烦曾迎春这个拐弯抹角的性子，又想要好处，又开不了口，还不想要太多好处欠太多人情。
总之很拧巴的一种处事态度。
王乃英倒是听明白了：“一个月六百块，就这么说定了。”
曾迎春假意说了两句“那怎么好意思”，就答应了下来。
开玩笑，旁边的房价她可问过了，一个月至少一千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