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是一种非常注重家庭的动物，有血缘关系的母象和未成年的公象聚集成象群，首领就是最年长的母象。
——象群日记
回到大象公寓，曾迎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见杨洛和刘昭回来，想要说什么，又努力忍住了，把视线重新放在了电视画面中。
刘昭瞥了一眼电视，是一部婆媳剧。
曾迎春劳碌半生，可没有那看电视剧的清闲爱好，是以刘昭觉得有些意外。
英子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乐呵呵的：“回来啦，先上楼歇会儿，晚饭还要一会儿呢，今晚吃酸汤鱼，加了香茅草和辣椒，特别开胃，杨洛以前最喜欢吃了，昭昭你要是吃不惯的话，我给你另外做点别的，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
刘昭忙道：“吃得惯的，我蛮喜欢云南菜的口味。”
英子笑眯眯地：“那我就放心了。”
曾迎春下意识道：“那辣椒——”
英子一声断喝：“忍住！想想我说了啥！”
曾迎春猛地闭嘴，往后一靠，收回目光。
刘昭和杨洛狐疑地看了看，又对视一眼，没说话。
杨洛拉着刘昭上楼：“走昭昭姐，正好咱们去敷个面膜再下来吃饭。”
曾迎春又忍不住了：“那面膜——”
英子又是一声：“忍住！”
曾迎春又闭了嘴，神情莫名有些悲愤地瞪着电视机。
杨洛和刘昭都猜到了点什么，谁也没多嘴，对视一眼便往楼上走。
拐到二楼，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偷偷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果不其然，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之后，曾迎春就忍不住了：“英子我不是对你做菜有意见啊，但是她一个孕妇，辣椒这东西还是能少吃点就少吃点不是？”
英子眯着眼睛掏出杨洛给她买的智能机，点了几下道：“我都查过了，孕妇除了烟酒，其他只要不过敏，都不需要忌口，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你啊，明明是亲妈，却跟当人婆婆似的，什么事情都要挑刺，这能怪昭昭生气吗？”
曾迎春委屈道：“我都是为了她 好。”
“你那是为了她好吗？”英子直言不讳，眼皮一抬，眼神犀利得曾迎春打了个哆嗦，“你那都是自己的想当然，而且也不是为了她好，你就是为了孩子好，就跟那电视剧里的婆婆一样，哎儿媳妇都不当人，就是个负责生孩子的，没人权没喜好没自由呐？你好好看电视吧！听我的，你多看几集，好好品品！”
楼上，杨洛“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来，被刘昭眼疾手快地捂住。
楼下，曾迎春还是委屈：“那也不能完全不顾孩子吧？面膜那个东西，里面都是什么化学成分，手机上说对胎儿不好的！”
“就说你不动脑子，那杨洛生过孩子她能不知道？那昭昭什么学历什么水平你不知道？她总不能还不如你吧？你都知道的事情她会想不到？”
英子苦口婆心：“你好好看电视吧，多品品，真的，你多品品，这个叼电视剧还是有点道理的。”
英子说得畅快，神秘的D语言又冒了出来。
楼上两人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杨洛悄声解释：“你放心，我那面膜都是孕妇能用的，前两年囤的，再不用都要过期了。”
楼下，曾迎春重重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电视里去，英子则状似不经意地往楼上看了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嘀咕。
“都听到了吧应该，现在年轻人也是难搞哟，不懂我们做长辈的苦心，想提个醒还得拐弯抹角的……”
刘昭看着杨洛抱出来的那一大堆化妆品震惊：“你为什么要囤这么多？”
杨洛在那一大堆里使劲儿扒拉：“你不懂，带孩子真的太要命了，我时常被小孩弄得心态爆炸，等夜里小孩睡了就总想报复性地干点什么。
但陪孩子度过一整个高度无序的白天已经让我脑子转不动了，所以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书都看不进去，后来我就上网买东西，看见就买，渣男一个月给我几千块，家用是直接划他的卡，这几千块我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就攒了这么多。”
“你是买了就等于用了吗？”刘昭依然不解，报复性消费可以理解，但既然买回来了，为什么囤这么久不用。
杨洛挑出两片合适的，递了一张给刘昭，催促她先去做洁面。
“也用了那么两回，刚好有那么一回，撞上了小孩奶奶打视频过来……”
杨洛低低地说着，语气平淡得仿佛讲述别人的故事，刘昭感受着水流冲走脸上的洁面泡沫，也陷入了沉默。
很意料之中的事情，小孩奶奶看见她敷面膜，反应比曾迎春还要激烈，当即就破口大骂说她存心毒害她孙子，几分钟之后，状就告到了苏哲轩那，苏哲轩当然听妈的，打电话给杨洛数落了一顿，两人好一顿吵。
但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一周之后，苏皓感冒，因为孩子小，医院用药都很谨慎，拖了一周没好，反而恶化成了肺炎。
孩子爷爷奶奶从南京赶到上海，在医院里当着医护的面就打了杨洛一巴掌，说一定是因为杨洛两周之前敷面膜，才会导致小孩肺炎。
虽然医生和护士都极力解释这和面膜没关系，但孩子奶奶不依不饶，一顿吵闹，整个儿童医院的家属都知道了她哺乳期敷面膜导致小孩肺炎。
敷面膜到底会不会导致小孩肺炎没几个人关心，大多数人在意的点是——
你都当妈妈了怎么还顾着打扮呢？哺乳期怎么能用化妆品呢？
说这些话的人，有孩子的奶奶、外婆，同样也有孩子的妈妈。
那些素面朝天的宝妈们，振振有词地指责着杨洛，好像从中就能获取某种道德制高点的优越感，她们掀动的嘴唇仿佛在说——
看呐！这里有个多么不负责任的妈妈！相比之下，我是个多么好的妈妈啊！
两人敷着面膜靠在沙发上，杨洛开了音乐，刘昭困意上来，干脆闭上了眼睛。
小小的阁楼里有淡淡的橙花香味，音乐流淌，掩盖了窗外和楼下的些许噪音，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刘昭没睡着，突然觉得肩头一沉，她偏过头去看，发现杨洛又黏黏糊糊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她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我就靠一会儿，一会儿会儿。”
刘昭沉吟不语，心想人真是一种适应力强大的生物，要不然怎么就被靠了这么几回，竟好像有些习惯了呢！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医院复查？”杨洛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我打算周五下午请半天假过去抽个血。”刘昭道，“上次去查，医生让我过一周去看HCG翻倍的情况。”
HCG，全称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是确诊怀孕最明显的指标之一，怀孕之后HCG会呈现指数上涨，早期从HCG的翻倍情况，能推断是否存在宫外孕的情况。
杨洛了然：“到时候我陪你去。”
刘昭古怪道：“这点小事为什么要你陪？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那不行，”杨洛挨得更紧了一些，“咱们现在得算离婚搭子吧？所以我决定，以后你产检、生孩子，我都得陪着。”
刘昭：“……你先解释一下什么叫离婚搭子？”
杨洛：“你想啊，咱俩现在这情况，上有老，下有小，组个搭子养娃又养老，是不是还挺好？”
刘昭：……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我是这么想的，”杨洛道，“英子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这本来是我当仁不让的责任，但自从曾姨住过来，家里几乎什么事儿都不用我操心，我每天只需要等着楼下喊开饭就行。”
刘昭想了想道：“我妈和我说过，最近家里的开销都是你出的钱，你还给钱她了。”
“那我天天白吃白喝的也不像话啊！曾姨没要我的钱，她又把钱全给英子了。”
“你以后别给了，她不会要的，指不定心里还会别扭，觉得自己住这儿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刘昭很了解自己的亲妈，想了想又道，“你放心，她不缺钱，我每个月都会给她钱。”
毕竟现在刘德海也没了，刘昭的经济宽裕很多，甚至最近盘算着买辆车代步。
“行，那我就不跟曾姨客气了，”杨洛笑嘻嘻道，“曾姨帮我照顾英子，还给我做饭，所以我就想着我能做点什么，刚巧你这就怀孕了嘛，体现我价值的时候这不就到了。”
“你千万别觉得现在还很轻松，一个人去医院不费什么事，”杨洛掰着手指数，“12周要查NT，妇幼医院排队两小时起步，中间可能为了找一个好的角度不得不出去溜达爬楼梯促使孩子翻身；24周建大卡，抽血能抽八九管，抽完你站起来眼前都是黑的；还有什么糖耐，大排畸，到后期一周一次产检，还得做胎心监测……”
怀孕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生命从无到有，在那个小小的子宫里，上演的是一场创世纪一般的剧变，这中间有无数变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啊，你肯定需要一个人陪着的，曾姨哪有我好用，她认路都费劲，你俩出门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你说对吧？”
刘昭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还有啊，”杨洛转过头来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我自己好歹生过，流程我都熟着呢，我比男人可好用多了，那帮没用的男人连妇产科的门都进不去。”
刘昭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杨洛郑重地伸手拍了拍刘昭的肩膀：“那咱们就说定了，咱们就是离婚搭子了。”
顿了下，她纠正道：“不对，应该叫失婚者联盟。咱俩离婚，她俩丧偶。”
刘昭默默比了个大拇指：“严谨。”
“哎你说咱们这像不像象群？”杨洛给自己说乐了，“一群不需要老公的母象聚集在一起生活，共同抚养幼崽。”
“对了，咱们这房子还叫大象公寓，你说英子起这名字的时候怎么想的，太有才了。”
接下来的一周，倒是过得风平浪静。
周五下午，刘昭请了半天年假，虽然她不归周君生管，但请假流程还是要过他那边，周君生问她有什么事，刘昭只回了一句“个人私事，无可奉告”，给周君生气得憋气好半天。
知晓刘昭那个神秘的老公就是程永铮之后，周君生就对刘昭没了念想，虽然程永铮跑国外盯项目去了，但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等程永铮回来，必然又能往上走一大步。
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一个行业里的大佬，这种亏本的事鲜少有男人愿意做。
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故事只存在小说里，现实中的男人，但凡在江山和美人之间选择了美人，那只有一个可能——
那江山的价值他看不上。
看吧，即便是程永铮，不也说出国就出国了吗？
他难道真的就那么放心漂亮如刘昭这样的老婆独自待在国内？
说到底，不过是对程永铮而言，刘昭的重要性大不过一个升迁的机会罢了。
周君生同样很清醒，假如刘昭单身，那么追求刘昭对他而言，是一件收益远大于风险的投资计划，但刘昭已婚，丈夫还是程永铮，那就完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了。
刘昭懒得管周君生心里这些弯弯绕，请完假就准备离开，杨洛早早地等在楼下，一身轻便的运动装，青春活力得宛如女大学生，引得不少人注目。
看见刘昭出来，她笑眯眯地迎上去要帮刘昭拿包，被刘昭拒绝了。
倒是旁边另一个电梯里走出来的周君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
刘昭看见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杨洛却多看了他两眼，周君生在陌生人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的，此刻便对着杨洛温和地笑了笑。
杨洛却忽然走到他面前：“我记得你，你和昭昭姐上次一起在咖啡厅的。”
周君生也笑着颔首：“我也记得你，打翻牛奶的女侠。”
杨洛“哈哈”一笑，伸手从随身小包里掏出名片夹：“我叫杨洛，是刘昭的朋友，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你一看就是有品位的男人，有需要欢迎找我下单。”
周君生一挑眉，下意识接过名片。
杨洛没等他自我介绍，便挥着手拉着刘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