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车去的，妇幼距离大象公寓还挺远的，开车得四十分钟。
路上，刘昭难得好奇道：“你找周君生做什么？”
杨洛眨眨眼：“他单身，而且帅，你说我找他做什么？”
刘昭失笑：“你自己把握。”
杨洛又来挽她手：“放心放心，苏哲轩都骗不了我了，这世界上哪还有能骗我的男人。”
刘昭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再说话。
抛开工作上的偏见不提，在不熟悉的人看来，周君生确实是个不错的约会对象。
有钱有颜还洁身自好，没有半点绯闻，满腹的算计其实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减分项。
前提是，这算计别落在自己头上。
刘昭很想提醒杨洛小心这个男人，但想想又觉得自己说这话立场尴尬，毕竟前脚才拒绝对方求爱，后脚背后说三道四，这事儿做得也太不体面。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刘昭看得出来，杨洛是个非常依赖感情的人，哪怕婚姻失败，她也依然渴望爱情。
她那么澎湃的生命力，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爱情的供给。
苏哲轩给了她沉重的打击，现在她愿意去尝试接触别人，是件好事。
刘昭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这还没当妈呢，怎么就开始操心孩子的感情问题了。
杨洛小小地惊呼一声：“这么快就加我微信了，这男的怎么这么随便啊！”
刘昭：……
她真是母爱泛滥了刚刚才会担心那么多。
“算了，加都加了，多少聊两句。”杨洛嘀嘀咕咕，却不见她动手指，“哎他怎么不说话啊？装什么高冷呀！”
刘昭：……
说人家随便的也是你，说人家装高冷的也是你。
一时不知道周君生和杨洛到底谁才更值得让人担心了。
但刘昭也好奇：“必须他先说话吗？”
杨洛摇摇头：“不是啊，我当然也可以先说话，但我懒得找话题呀！”
一句话让刘昭陷入了沉默。
“哎来了来了，”杨洛忙把手机锁屏打开，强行递到刘昭面前，“快来，我们一起看他会怎么跟我搭讪。”
然而杨洛定睛一看，同样无语住了。
对方直接发了一个房型图，还有一些现场的实拍照片，看得出来，是一间做过硬装的大三居。
发完图，对面终于说话了：杨小姐您好，我目前手头有一套房子恰好准备装修，想咨询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房型图和户内图我已经发您了，您要是有兴趣接，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实地看一下。
杨洛百无聊赖地收起手机：“靠，原来是要装修。”
但她又很快高兴起来：“仁义不成买卖在，他应该不差钱吧？等我狠狠赚他一笔！”
刘昭：……
好一个仁义不成买卖在，主打一个物尽其用是吧？
转眼到了医院，妇幼医院的人员爆满盛况总是会让人怀疑每年人口普查的数据，不是说大家不乐意生孩子了吗，怎么这到处都挤得满满当当的？
杨洛道：“说起来，你打算在这边生吗？”
刘昭摇摇头：“不知道，再看看吧，听说这边床位很紧张，我不想到时候还要睡走廊。”
杨洛：“其实可以选一个离得近的三甲医院生，孕期一些大的检查可以到这边的来做，术业有专攻。”
刘昭想了想：“有道理。”
等号等了半个多小时，所幸下午抽血窗口人不算多，很快就弄完了，报告一个小时就能出，两人便寻了个人少一些的地方坐下来各自掏出了手机。
工作群里又有一堆@，依然是催年中优化名单的事儿，这一次年中优化的初步计划要优化掉20%，按人数算，也就是两百人左右。
两百个人即将面临失业，而现在并不是跳槽季，他们想要找到新工作并不容易。
而一把手则有意无意地暗示过了好几回：你们做人事的，有时候必须从全局考虑，偶尔突破一下人事的准则也没有关系。
刘昭委婉地询问什么叫做“突破人事的准则”。
对方摆摆手：“这就要你自己琢磨了，我说得太透就没意思了。”
见刘昭不语，对方又道：“我这么说吧，你说一个超过三十五岁的人，她有家庭有孩子，靠工龄拿着不菲的工资，靠资历每天迟到早退，直属上司比她年轻，叫她一声大姐，也不好说什么，问起来都是有难处，你说，这样的人，又能给公司创造多少价值呢？”
刘昭于是便明白了。
不看能力和贡献，优先裁三十五岁以上的女性员工。
作为一家科技公司，在招聘的时候，本身就有性别倾向性，三十五岁以上的女性员工，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诸如市场、行政、后勤之类的职能部门，她们在这家央企控股的公司里，不过是图一个稳定罢了，工资水平基本不超过一万。
刘昭自认不是个心肠软的人，当初主动做局逼走温华她也算得上是杀伐果决，但对着一群比她年纪还大、勤勤恳恳多年的女同事，她张不了口。
但硬性指标在那里，再不忍心，她也只是个高级些的打工人罢了。
再加上周君生的蓄意引导，在这场人心惶惶的裁员运动中，刘昭的形象已然在公司“魔化”了。
刘昭现在都不去茶水间了，因为她不止一次地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骂自己。
倒不是玻璃心，她纯粹是不想给骂她的人添堵。
骂吧，多骂两句心里舒服些也行，反正她背后挨两句骂也不疼不痒的。
刘昭面无表情地回想着这些破事，在心里动用了英子的D语言大法，把上头做决策的那几个问候了个遍，手上却挨个儿回复：好的。
刘昭想，自己这么努力地工作，是为了钱，和程永铮结婚，说白了也是为了 钱。
她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用时髦的话说，就是个小镇做题家，她的世界里，没有程永铮那样的星辰大海，也没有杨洛那样的风花雪月。
她有限的认知给予她改变人生的道路只有那样狭隘的一条。
那就是赚钱。
赚了钱，曾迎春就不会再哭。
赚了钱，自己就可以不回那个每一寸空气都让她烦躁的老家。
赚了钱，自己可以给自己的孩子提供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起点。
旁边杨洛也在工作，但她的工作显然要比刘昭的工作要浪漫有趣得多，刘昭不经意瞥过，发现杨洛正在和客户聊存在主义。
尽管刘昭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黑格尔能对室内软装风格有什么启发，但这不妨碍杨洛又完成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订单。
杨洛目前还是一个人单干，收款方式也比较随意，刘昭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年度汇算的时候你要记得纳税申报。”
杨洛一愣，继而猛拍大腿：“对哦！我靠我都差点忘了这一茬了！我真是脱离社会太久了。”
她又猛地挽住刘昭的手臂：“幸好你提醒我了！要不是你我就成法外狂徒了，我就说咱俩过日子是有好处的！”
刘昭：“……你之前，我是说你生孩子之前是怎么处理的？”
“我那时候挂在朋友工作室底下啊，完全不用自己操心，就等着收钱就行。”杨洛叹口气，“那个工作室也是个草台班子，是我们当初一起学设计的朋友，最开始闯出了一点名气，后来就出现了所有草台班子的问题。”
“利益分配不均，出钱的两个合伙人闹了矛盾，再加上我和另外两个女设计师相继生孩子没精力接单，我孩子还没满周岁工作室就黄了。”
刘昭：……
又合理又心酸的一件事。
“那你自己注册一个个人工作室吧，你总不可能往后都靠微信收款，不仅税务方面会有风险，而且客户也会觉得你不够专业。”
刘昭耐心阐述了工作室的优势，一扭头，就看见杨洛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一句话——你懂的好多！
到嘴的那句“其实注册工作室也不麻烦，你找个代理——”就变成了“这样吧，我列一下材料，你准备一下，然后我带你去注册，因为一些必要流程还是需要你本人出面的。”
杨洛眼睛更亮，手臂也抱得更紧：“太好了！昭昭你怎么这么好！你不知道我可害怕处理这些事情了，我真的搞不清那些手续流程什么的，幸好有你……”
刘昭僵硬地站起身：“我去趟厕所。”
杨洛笑眯眯地放开她，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昭昭虽然嘴上不爱说人话，脸色也总冷冰冰的，可她其实可好哄了。
而去厕所的刘昭则在想，她好像有一点get到男人的快乐了。
试想一个漂亮又单纯的女孩，就那样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你，你帮她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她都会不吝赞美，而且她还懂很多东西，既能聊你随手买来的衣服的设计理念，又能聊黑格尔。
这不把那些男人钓成翘嘴啊？
刘昭抿了抿唇，压下那丝笑意，洗完手抬起脸，发现自己脸上竟然有些微红。
行吧，被钓成翘嘴的也不只是杨洛的男客户们。
刘昭漫不经心地从卫生间出来，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知道报告单子有时候其实并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快的时候二十分钟就能出来，于是便打算找个报告机看看。
妇产科在三楼，但是入眼所见的唯一一台报告打印机前面排了很长的队伍，她想了想，看二楼人似乎少一些，便下了扶梯。
二楼是儿科的几个科室，说人少也只是相对而言，不过好在报告打印机前没有人，扫码，报告果然出来了。
带着报告回三楼找医生，刚过拐角，迎面一个小孩跟个小炮弹一样撞了过来。
刘昭躲闪不急，被他一头撞在小腹之上，踉跄两步之后，摔坐在了走廊的玻璃围栏旁。
撞过来的小胖子也摔了，脑袋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嗷嗷哭起来，额角很快鼓起了一个包。
刘昭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小腹内越来越明显的抽搐痛意袭来，让她头脑有一瞬间竟然空白了。
尽管她自怀孕以来一直表现得很冷静，但其实她也只是一个从未经历过生育的普通女性。
她所有的生育经验只来源于影视剧，按照影视剧的套路，此刻她被这么一撞，那接下来大概就是和这孩子缘分不够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刘昭的意识回笼，出乎意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有关程永铮的，她以为自己在孩子出现问题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程永铮。
但并不是。
她想的是孩子。
这一刻她清晰地发现，自己那空洞的人生里，有一小块，在过去短短一周里，被填上了温暖的色彩。
而此刻，那一块好像要被重新挖去了。
她只短暂拥有过那一小块温暖的色彩。
她抓起手机，用仅有的理智给杨洛打电话。
还未等她开口，对面忽然扑啦啦地走过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年长的女性一马当先，上前抱起那小胖男孩，对着瘫坐在地上还没能站起来的刘昭破口大骂：
“你怎么走路的你？把我家宝宝撞成了这个样子！我告诉你我家宝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卖了你都赔不起！你起来啊！装什么死呢？我家宝宝被你撞成这样，你不会就想这么算了吧？”
她说着甚至上前愤怒地推了刘昭一把。
而这微微一动，刘昭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下有一股热流淌了出来。
如果说刚才还有一点侥幸，此刻，刘昭几乎一瞬间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