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要不要生孩子的问题,刘昭和曾迎春的第二次交锋,就发生在第二天。
是曾迎春先宣战的,她的想法很简单,打孩子得趁早。
只要打得足够早,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但刘昭这一次有备而来,她只说了两点。
第一,刘昭是O型血,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不容易发生溶血症的一胎,如果这一胎不要,那后面再要孩子,发生溶血症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想要生一个健康的小孩,并没有那么容易。
第二,这孩子会跟刘昭姓刘。
曾迎春对第一点半信半疑,但她想到刘昭说以后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生孩子,固然到时候她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如果真的如刘昭说的那样,那到时候即便刘昭妥协,但要孩子困难,那她就算吊死在老刘的坟头上也无济于事。
对于第二点,曾迎春几乎一瞬间就心潮澎湃了起来。
她甚至连到时候抱着大胖小子带上五千响大地红去老刘坟头上热闹热闹都想好了——
看吧老刘,虽然我没给你们老刘家延续香火,但我的外孙子可跟着你姓刘!我这辈子就算对得起你老刘家了!
曾迎春抿唇不语,沉思良久,坐立难安。
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真姓刘?”
刘昭面无表情:“我生的,不跟我姓跟谁姓?”
曾迎春嗫嚅一句:“那也不能这么说,那要是孩子亲爹不同意呢?”
“我只打算生孩子,不打算复婚,孩子亲爹不同意不管用。”
曾迎春又陷入了长久的天人交战。
再次犹犹豫豫地开口:“那……那这孩子得叫我奶奶。”
刘昭气笑了。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行。”她可无所谓。
杨洛看差不多了,总结发言:“好,现在我们来举手表决,同意昭昭姐把孩子生下来的举手。”
她自己一马当先举起了手,用行动表达了对刘昭的支持。
刘昭漫不经心地举手。
英子喜气洋洋地举手,年纪大了,就爱看新生命的诞生。
曾迎春犹犹豫豫地看刘昭,刘昭目不斜视地重复:“放心,肯定姓刘,肯定叫你奶奶,等他大了,去刘德海墓前喊爷爷。”
曾迎春脸上的皱纹花一样打开,举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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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了一个小小胚胎的生命。
表决完毕,曾迎春看着英子欲言又止,英子倒是先开了口:
“昭昭啊,你还年轻,这怀孕生孩子可是头一遭的大事儿,别说你妈妈了,就是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这样吧,二楼还有一间房,你搬过来住好不好?”
曾迎春眼睛一亮,感激地看了英子一眼:“对对,你住过来,每天回来也能吃上口热乎饭,你那冰箱里全是凉水,你自己靠喝水过活不要紧,我孙子可不能饿着呀!”
杨洛眼神复杂地看了曾迎春一眼,见她还想再说什么,忙打断道:“那个,我阁楼也还有个房间,不过有点小,你要不然跟我住阁楼也行。”
英子瞪她一眼:“你那房间就是个储物间,哪里能住人?再说了,她一个孕妇,天天爬三楼可不行,多危险啊!”
她笑眯眯地伸手握住刘昭的手:“这样吧,你住一楼,我搬到二楼去,我让人把我那房间家具换一下,换成你们年轻人喜欢的。”
杨洛嚷嚷:“不行啊,新家具有甲醛,对胎儿很不好的,要不然我去二手市场淘点回来吧?”
刘昭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只觉得一股暖流淌过,把她心里某些冰凉麻木的地方都变软了。
尽管曾迎春说的话依然槽多无口,但在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激素的原因,她决定答应入住大象公寓。
次日就是周末,刘昭简单收拾了一些衣服就搬了过来,曾迎春对女儿能搬过来感到非常高兴,一大早去买了很多菜,说要好好热闹热闹。
但曾迎春还是略有不满,因为刘昭并没有退掉那边的单身公寓,里面的大部分东西也没有搬过来。
“你说你这多浪费钱啊!你那边房租可不便宜吧?把那钱省下来,我孙子喝奶粉的钱不就有了。”
刘昭不胜其烦,一句话绝杀:“不差那点,孩子亲爹给的一百万,刘德海没花完。”
曾迎春讪讪地闭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别这么说,传出去,人家以为你不愿意给亲爹治病呢!他没花完是他没那个命把病治好,你花了就是你的孝心。”
刘昭有时候真的对曾迎春的某些发言感到十分迷惑,你说她对刘德海矢志不渝以夫为天吧,刘德海死了她也没多少伤心,但你要说她头脑清醒大女人吧,她又为了刘德海干了那么多失了智一样的破事儿。
这很难评。
也很中国女人。
中国女人表达喜悦的方式就是做菜,做一大桌子菜。
杨洛为了这一顿,特意饿了一天,还给自己的keep新添加了每天一个小时的普拉达课程。
在胖死和馋死之间,她选择累死。
菜色很丰盛,鸡鸭鱼肉变着花儿地来,桌子中间摆着一盘清蒸的大闸蟹。
“还没到季节,也就吃个新鲜。”曾迎春笑着道。
和英子随意聊了聊菜价,感叹了一下大城市的物价,总结语是,昭昭怀孕了,得吃点好的,不能委屈了孩子,再贵也得买。
杨洛刚要伸手拿螃蟹,被这一句弄得讪讪地放下了手,低头喝了口椰子汁掩饰尴尬。
头还没抬,眼前盘子上被人放了个大螃蟹。
她惊讶地抬头,刚好看见刘昭收回去的手,那只手半空拐了个弯,顺手给自己也捞了一个。
她感激地看了刘昭一眼,刚打算开口,就听见曾迎春一嗓子叫了出来。
“哎呀哎呀你不能吃!”
这下连英子脸色都沉了下来,这个小曾,做事说话真是不过脑子。
但紧接着,曾迎春说出来的话就让几人更加无语。
“昭昭,这螃蟹寒气大,你不能吃!”
刘昭:?
不是,刚还说不能亏了孩子的?
曾迎春站起来,把刘昭碗里的螃蟹一提溜,架在了杨洛碗上,螃蟹挺大,快三两的母蟹,差点没把杨洛碗弄翻。
一共就四只,曾迎春顺手把盘子里两只拿出来,全部放在了英子碗里,嘴上念叨着:“英子别客气,今天螃蟹是特地给你和小杨买的,我把盘子拿走,要不然鸡汤没地方放了都。”
英子那脸色在短短几分钟内五彩纷呈的,饶是作为一名远近闻名的暴烈老太,她此时此刻也失了语言。
曾迎春高兴啊,她喜气洋洋地去厨房盛鸡汤了。
杨洛偷眼看了一眼曾迎春的背影,眼疾手快把螃蟹分了刘昭一只。
刘昭看了一眼厨房,叹口气,把螃蟹重新放回杨洛碗里,压低声音道:“听她的,要不然她会炸。”
杨洛缩了缩脖子,五官扭曲,面前的螃蟹都不香了。
刘昭太清楚曾迎春这个人了,她一辈子唯唯诺诺,但唯有在一件事上,展示了她全部的权力欲与掌控欲。
那就是饭桌上。
什么菜该吃,什么菜不该吃,她自有一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谁也别想违逆。
连刘德海都不行。
早年老家有个规矩,除夕年夜饭的鱼不能吃,得留到来年再吃,叫做年年有余。
那会儿家里穷,年夜饭没几个像样的菜,一条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鳊鱼,是难得的美味,刘昭想吃,曾迎春不让,刘德海可不管,趁曾迎春盛饭,一筷子夹走了半片鱼肚子。
那是刘昭第一次看见曾迎春打人,还是打她向来敬着捧着的丈夫。
餐桌被掀翻了,刘德海脸上都被挠花了,曾迎春一边打一边嗷嗷哭,说刘德海存心不想让她娘儿俩来年过好日子。
大年三十,刘德海气得扭头就走,可惜,镇上洗头发除夕不开门,那个女人也回外地老家过年了,刘德海无处可去,也不好意思去别人家借宿,最后在村里土地庙凑合了一宿。
曾迎春端着一大碗鸡汤回来,鸡汤熬得香浓,表面飘着一层金灿灿的油脂,鸡斩得很大块,曾迎春从前在家喜欢用农村大锅灶喜欢煨整鸡,她认为这样更有营养,不过在这边条件不允许,只能斩开。
曾迎春一马当先给刘昭盛了一大碗鸡汤,连带着一整个鸡大腿。
“先喝汤,这是两年的老母鸡,最适合你现在补身体。”
王乃英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两只螃蟹:“小曾,我这一口牙早就退休了,假牙到底没这么好使,你还是自己吃吧!”
曾迎春一拍脑袋,“哎哟”一声:“瞧我,忘了忘了,我准备了剪刀的,您等着,我给您拆。”
王乃英:“不不不……你自己吃就好……”
“那不行,您等一会儿就好,您上回不是说年轻时候喜欢吃螃蟹的吗?拆螃蟹又不费事,吃点怎么了?”
她起身去拿剪刀,“咔咔”几下就把螃蟹拆了,英子看得目瞪口呆。
刘昭在小事上总是有极大的包容心,或者说,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以一种“节能模式”活着,尽量避免在不重要的事情上起冲突。
吃饭就是不重要的事情,所以曾迎春让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曾迎春忙忙碌碌,拆完螃蟹又给每个人布菜,还帮王乃英挑鱼刺,杨洛心一横,来者不拒,连大猪蹄子都啃了俩。
刘昭看她一边沉迷其中一边又痛苦计算热量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筷子漫不经心地一伸。
曾迎春又炸了:“你不能吃这个!这个太辣了,我足足放了两颗干辣椒。”
刘昭:?
杨洛&王乃英:“什么?这道菜是辣的?”
曾迎春絮絮叨叨把那道足足放了两颗干辣椒的爆炒牛柳挪走,给她面前放了一道清蒸鲈鱼:“你年纪轻不懂,这怀着孕啊,就不能吃辣的,不然会有胎毒,孩子生出来脾气还暴躁。”
刘昭:……
曾迎春又 一拍手:“说到胎毒,我明天要去菜市场买点鹅蛋回来,那个能去胎毒,你一周至少得吃上一个,生出来的孩子,那皮肤肯定白白嫩嫩,跟豆腐一样。”
刘昭眼前一黑。
杨洛当年也是吃过这个苦的,对刘昭十分同情,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话是不顶用的,于是给英子狠狠使了个眼色——
英子!上!
王乃英“咳咳”两声,曾迎春忙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鱼刺没挑干净?”
王乃英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自打曾迎春住进大象公寓以来,所有家务活都被她抢着干了,她拿王乃英完全当长辈照顾的,除了在对待女儿的问题上时常展现出一些不清醒的脑回路,其他方面真是没得说的。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杨洛瞪了王乃英一眼,恨铁不成钢。
她决定为了不把刘昭吓走莽一把:“曾姨,这些说法都是哪儿来的呀?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要是不能吃辣椒,那川渝地区可怎么办?那边无辣不欢的,总不能怀孕了就不吃饭了吧?”
曾迎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这边就不能吃辣,自然得忌着点口,那些个地方的人从小吃辣,自然体质也适应了。”
杨洛心想她说得好有道理,我但凡不是多上了两年学我可能也就信了。
她不服:“那这鹅蛋除胎毒有什么说法吗?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年轻时候还是我们那边的接生婆呢,我也没听她说过呀?”
曾迎春知道杨洛和王乃英的关系,杨洛说的这个外婆,大概就是王乃英的亲姐妹。
她一指王乃英:“嗐,从前哪有这条件啊?一个村子能有两只鹅都不错了,那玩意儿难养,产蛋又少,谁也舍不得吃,都卖了换口粮了,你问问英子,她也是那个年代过来的,比我清楚。”
八旬老太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还要经历这种帮亲还是帮理的抉择,一时汗流浃背,见饭桌上三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她,只好讪笑两声:“小曾说得对,以前没这条件,什么胎毒不胎毒的,能吃饱都不错了。”
曾迎春一筷子给刘昭又夹了一大块鱼:“现在有条件了,咱就得给 孩子最好的!来,吃鱼,吃鱼孩子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