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说，其实这人呐，一辈子能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人也是会变的，不要去考虑那么多，守节这种事情，那都是旧社会的恶习，早被咱们新中国推翻了。”
“所以既然你说孩子爸爸不在意这个事儿，那咱们就不考虑他的想法了，咱们只考虑你的想法，毕竟咱们新中国法律里说了，生育，是完全基于妇女同志的意愿的，你有这个决定权。”
“你也别急，先听我说完，”王乃英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地吃着，不急不缓地开口，“你妈妈她这个人思想有些封建，但有些话，也是大实话。”
“就比如说，如果你是一时冲动要了这个孩子，那以后，你万一想结婚了呢？男人都不想养别人的种，这是他们的劣根性，那愿意接受孩子的，都是极个别。”
“再一个，你不得为孩子考虑考虑？你不由他的主把他带到这个世界，那总该对他负责，你考虑 过以后吗？如果他问你我爸呢？如果以后你运气好遇到了好男人想结婚了，孩子不同意，你又该怎么办？”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虽然说不在乎孩子生父的意愿，但他毕竟和那人存在血缘上的关系，你和那人离婚，不论是因为什么缘由，相信你都是想要和他划清关系的，那如果有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你就永远不可能和他划清关系了，你懂吗？”
杨洛敏锐地发现，王乃英说前面那些的时候，刘昭脸色一直都没变，似乎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也早就有了答案，但当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刘昭眼神猛地一抖。
杨洛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里见到的男人。
会是他吗？
更何况，她还知道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刘昭是爱他那个前夫的。
留下孩子，宣布不结婚，这里面，或许藏着刘昭的私心，也许她根本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前夫离开的慰藉。
杨洛叹了口气，这些话她不好当着王乃英说。
刘昭沉默了很久，饭桌上的汤都不再冒热气了，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谢谢您，我会再好好考虑一下的。”
英子说完那一大段话，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又笑道：“其实要按照我的想法，想要孩子就留下，小小的毛孩子，多好玩，管他男人不男人的，听你妈说，昭昭你工作不错，挣得也不少，还怕养活不了一个小毛孩子？”
刘昭听她这话，原本想要笑的，笑到一半，却又敛了神色，好像想到了什么。
英子没察觉，自觉自己那点儿建议，该说的都说了，便放心吃饭，倒是旁边的杨洛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一直也没开口。
吃完饭，刘昭要收拾碗筷，被英子强势拒绝，让她坐着别动，自己和杨洛两人利索地收拾完了，又把给曾迎春留的饭菜准备好放在一旁。
曾迎春一直都没醒，估计是醉狠了，毕竟她从前滴酒不沾，在农村，好女人是不可能喝酒的，好到活不下去的女人，宁愿去喝农药也不会去喝酒。
曾迎春当然是个好女人，所以哪怕时常被酒后失控的丈夫打得一身青紫，也没有想过要去尝尝那让人失控的神秘饮料的滋味。
“行了，我守着小曾就行，饿不着她的，昭昭你怀着孕，早点回去吧。”英子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黑了，“要我说，你今晚要不然就别回去了，怪让人不放心的。”
“没事，又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刘昭拒绝，自打初中之后，她就再没和曾迎春睡一张床了。
杨洛跳出来道：“我送她。”
英子眼睛一亮：“不错，算你有点眼力见。”
杨洛不由分说挽住刘昭的手臂，一笑：“走吧，正好我吃撑了，陪你散散步。”
刘昭不适应地挣了挣，没挣脱。
心道死丫头一身蛮劲儿。
杨洛呵呵傻笑：“哎呀你别怕麻烦我，你现在是孕妇，得处处小心才好，走吧走吧！”
刘昭抿了抿唇，想起几周之前杨洛在咖啡厅对自己的维护。
行，我忍。
一离开大象公寓，杨洛就放开了刘昭，也没有了刚才的嘻嘻哈哈，整个人都安静得判若两人。
刘昭不擅长开启话题，更不擅长探听隐私，但也不免多看了两眼。
一路无话，走到了刘昭租住的公寓楼下。
刘昭刚准备告别，杨洛便毫不客气地进了电梯，侧头问道：“几楼？”
刘昭：“……6。”
进门，脱鞋，杨洛也没换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自然得好像在自己家中。
刘昭终于没忍住：“谢谢你送我回来。”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杨洛忽然下定决心一般看向刘昭，目光坚定得像要去炸碉堡，灼灼如炬，吓了刘昭一大跳。
刘昭只见她猛地站起来，一点一点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极具设计感的白衬衫。
刘昭：！！！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杨洛把脱下来的衬衫往沙发上一扔，又开始解牛仔裤的扣子。
在刘昭呆成木鸡之前，终于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
刘昭看到了，杨洛的肚皮。
松弛到有些下坠，下半部分布满了可怖的青色纹路——
像一块掏空果瓤，又被烈日晒干的西瓜皮。
没有纹路的部分也不是白皙的，是一种粗糙暗黄的质感，跟她的手、她的脸完全不一样的质感。
杨洛垂眸看自己的腹部，眼神晦暗不明，甚至还故作轻松地伸手捏了捏腰侧的赘肉。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瘦了，完全在标准体重范围之内，但因为皮肤的松弛，仍然在腰间堆积出一道难看的赘肉。
“你——”
刘昭似乎明白了杨洛为什么执意要跟着自己回来。
杨洛伸手指着一条纹路道：“你知道吗，人的肚皮是会裂开的，像西瓜一样。”
“我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某一天早晨醒来，突然发现肚皮上多了一条纹路，我当时崩溃了，从确认怀孕的那一天起，我就每天坚持早晚抹妊娠油，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会长纹。”
“随后几天，我会在深夜里听见某种裂开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我出现幻觉了，但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幻觉，肚皮真的会发出裂开的声响，然后随着那些声响，一下子崩裂开一条纹路。”
“我的肚子上一共有十九条这样的纹路，医生说，除非我去做整形手术，否则这辈子都很难消除了。”
她穿好衣服，认真地看着刘昭。
“我是顺产，轻度撕裂，缝了几针，产后四十二天复查的时候，发现我的盆底肌已经松得不像话，这么说吧，我站着，打个喷嚏都会漏尿。
不是漏一点点，是湿透一张护垫那么多，后来我实在忍不下去，去做了盆底肌修复手术，这才改善了一些，但跟从前依然是有区别的。”
“哦对了，你知道顺产是怎么样的吗？就是像一块待宰的猪肉一样躺在产床上，下半身一丝不挂，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助产士让用力，你就要咬着牙攥着产床的扶手拼命用力，用力的过程中，可能会失禁，护士就拿个桶帮你接着大便。
她们见多了，不以为意，但我尴尬得直哭，她们还笑我矫情，我知道她们其实没有恶意，甚至是想安慰我，但你知道吗，我当时躺在产床上，心里想的是，我还不如就这样死了。”
刘昭少见这样的杨洛，她以为杨洛一直都是心大且乐观的，但此刻的杨洛，脆弱得像某种易碎的工艺品。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没有焦距，再回忆这些事情，显然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刘昭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行了，别说了。”
杨洛笑得有些凄然：“怎么？害怕了？还想生孩子吗？这只是我为了生孩子所忍受的痛苦的冰山一角。”
“不是害怕，你别说了，难受就别说了，别想了。”
杨洛有些执拗地盯着她：“不，我要说，我要让你知道这些，我不想你以后变成我这个样子。”
刘昭无奈地看着她：“你不用这样。”
杨洛恢复了情绪，见刘昭坐在了她旁边，自己便毫不客气地伸手挽住刘昭的手臂，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耍赖的小女孩一样。
“我就是想告诉你，几乎所有人，或者说整个社会大环境，都在营造一个谎言，那就是生孩子是一种幸福，小孩子天真可爱，笑起来像小天使，天然就能俘获别人的喜爱和心疼，拥有一个小孩，好像是一件特别特别美好的事情。”
“但是，”杨洛冷笑，“我亲身体验的结论就是，这个世界上，美好与不美好都是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小孩子的所有美好，都是建立在妈妈的不美好之上的。”
“那你还生。”刘昭扭头看她微卷的长发散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烦人，忍不住嗔了一句。
“我恋爱脑啊！”杨洛大言不惭。
刘昭深以为然，并且无言以对。
“我当时真是脑子被抛光过一样，怀孕之后觉得天呐我也太幸运了叭！我竟然可以拥有一个流着我和他共同血液的小宝贝！”
杨洛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似乎无法直视当年的自己：“不堪回首！”
刘昭成功被逗笑，想了想杨洛恋爱脑的样子，又觉得她当时会有这样的反应好像也并不奇怪。
杨洛猛地直起身来：“你笑什么？你以为我说这些是为了反思曾经那个愚蠢的我自己吗？”
刘昭茫然：“啊？难道不是吗？”
“姐姐！我是担心你现在也跟我一样脑子被恋爱抛光了啊！”她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抓着刘昭疯狂摇一摇，但又顾及到她的肚子，愣是不敢乱动，急得百爪挠心的。
“谢谢你。”刘昭正色道。
杨洛一下子跟被点了穴似的僵住，两只乱舞的爪子讪讪地放下，不自然地别开眼道：“谢什么啊，我就是看不惯你跟我似的，为了个男的头脑发热，不管不顾。被骗钱骗身子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了，真把孩子生下来，指不定搭进去一辈子。”
“我知道。”刘昭依然冷静。
“你知道个p——”杨洛忍住了最后一个字。
此刻在她的眼里，刘昭这个曾经雷厉风行的职场女强人，约等于曾经的抛光恋爱脑自己。
“我真的不是为了程永铮——就是我前夫，才想要这个孩子的。”
刘昭直言：“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真的不是为了他，更没想跟他复合。”
“那你为了什么？为了你无处安放的母爱啊？那你不然分点给我得了，我命里缺妈。”杨洛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
“等等，”杨洛脑洞又开始了，“所以前夫果然是那个霸总！你是为了分他的财产对不对？！他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
“哎那你们分手是因为什么？他是不是要履行什么婚约，娶门当户对，你被当三——哎也不对，你俩正经领过证呢，指定不是三……”
“停！求你。”刘昭面无表情，制止了杨洛那往狗血文学狂飙的思路。
杨洛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巴。
“没有那么多狗血桥段，他是霸总，但他也没什么商业帝国可继承的，高级打工人罢了。”
“想要孩子跟他没关系，就是我觉得，到年纪了，我又不想再结婚了，有个孩子也不错，总比等到四十几了，既找不到好的基因供体，自己的身体也生不出来要好。”
“根据调查表明，百分之八十的丁克夫妻，在四十五岁之后都后悔了，英子说得很对，人是会变的，人活到半生之后，或许孩子会是一种精神上的刚需。”
“而那些后悔的丁克夫妻，绝大多数的选择都是离婚，因为男人的容错率更高，他们哪怕六十了，只要有机会，也能让二十岁的女人怀孕。但女人不行，到四十五岁往后，生孩子是在拿命赌。”
“我不排斥生孩子，现在机会刚好，我是身体状态处于生育巅峰，父亲的基因条件无论是外型还是智商也都算得上上乘之选，错过这个孩子，我觉得四十五岁之后我会后悔。”
杨洛被这个发言震了一下，她算是发现了，这位刘昭姐姐看着就跟学生时代那种最循规蹈矩的学霸一个样，但一开口总是语出惊人。
她甚至觉得刘昭的话有几分道理，还顺便回忆了一下那天见到的那位程总的外貌条件。
粗犷了一些，唔，不太符合自己的审美，但必须承认，从美学角度来说，是一个外型基因相当不错的雄性。
杨洛点点头，火速倒戈：“你说的对，其实我最后悔生小孩的时候，也会劝自己，至少苏哲轩长得不错，人也聪明，小孩继承的基因还可以。”
但她又很快回过神来：“但话又说回来，那小孩也不归我啊！我还是很亏！血亏！”
刘昭一挑眉：“抢回来不就得了。”
杨洛：“嗯？！”
刘昭正色看着她：“那是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生下的孩子，你付出了那么多，从经济学角度来说，你投入了那么多的沉没成本，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给他们家吗？等你的小孩长大，在他们家的刻意引导下，小孩或许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你对他的付出，他只会觉得，你是个抛弃他的妈妈。”
杨洛拳头硬了：“我靠！”
刘昭眼里闪过笑意：“你最近事业做得很不错吧，我看你朋友圈分享了不少。”
杨洛“嘿嘿”笑：“那是，我什么水平啊，只要给我个机会，我就能把过去两年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刘昭不动声色地忽悠：“所以啊，你真的不想把孩子夺回来吗？”
杨洛皱眉沉思良久：“我想的，但现在实力还不够，我得再等等。”
刘昭：“那你觉得我趁现在这个机会，生一个小孩，把他养成自己期待的样子，是不是还算挺不错的一件事？”
杨洛被忽悠瘸了，大概是想起了自家崽子可爱的一面：“确实如此。”
刘昭目的达到：“好了，你早点回去吧，我妈那边就拜托你了。”
杨洛：“啊？”
刘昭一脸正直：“我和她很难交流，你有空帮我劝劝，其实她一直催婚，也是为了将来能催生，我这给她一步到位，是不是也算事半功倍？”
杨洛：“呃……事半功倍还能这么算？”
“当然能！”
杨洛：……
十分钟后，重新回到大象公寓的杨洛，一进门就对上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
“咋说了？”
“小杨，你跟姨说说，她到底、到底——”
杨洛吞了吞口水，组织语言：“曾姨啊，你说，你之前老催婚，不也是希望她早日嫁人生子吗？这一步到位，事半功倍，是不是也、也挺好？”
曾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