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姐是个干大事的人，言出必践。
她说要给曾迎春找对象，那就是铁了心要找。
找对象这事儿，严格来说，和招聘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刘昭，干了快十年的人事。
专业对口了这不是？
专业的人做事，那就要讲究一个章法。
经过各方汇总，刘昭整理出来十份儿简历——不是，是相亲对象资料。
左上角一寸照，右边姓名年龄籍贯简介履历性格爱好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两列重要信息，一，期望薪资（期望对象），二，从上一家离职原因（单身原因）。
整理完全，刘昭趁着某个周末的午后，所有人都在的时候，召集大象公寓全员（包括编外人员），开了个会。
资料每人分了一份，挨个儿看，看完挨个儿发表意见。
按资历高低决定发表意见的先后顺序。
所以第一个发表意见的是英子：“我看不清这点儿小字，也就勉强看看这照片了，我看这小伙儿不错，长得精神。”
杨洛好悬没笑出声来。
刘昭郁闷地想，大意了，自己忘了考虑领导需求了，大忌啊大忌！
好在领导不介意，还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几人探头，纷纷去瞧英子口中“长得精神的小伙子”。
看完，几人都沉默了。
年龄五十六，跟五十一的曾迎春倒是也还合拍。
但他——秃啊！
怪不得英子说精神呢，那脑门儿锃亮，能不精神吗？
曾迎春尴尬地把那张简历抽出来，默默地反扣，递到了桌子中间。
意思是这个不行。
刘昭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哲轩脸上：“你自己找对象知道找好看的，帮别人找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外貌问题？”
苏哲轩急了：“这男人的外貌有什么好看的？人靠谱不就行了。这是我导师，亲的，桃李遍天下，有钱有势，沉迷工作不烦人，师母跟他离婚二十年了他都没找，说明他是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
刘昭指了指简历上的期望薪资一栏：期望找一个擅长做家务的，年龄在五十左右，相貌端正，话不多，做饭要好吃，脾气要好，能以我的需求为先。
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行让他去家政市场找找吧！我看他也不缺钱，花点钱找个保姆比什么都靠谱。”
杨洛已经快要笑死了，狠命锤了苏哲轩两拳头：“你看看你找的啥人啊哈哈哈哈哈太不靠谱了罚你再找三个！”
但杨洛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下一个，姓名不重要，年龄48，丧偶多年，是杨洛的大客户。
杨洛介绍：“这个赵叔在我这装了八套房，他是本地拆迁户，老婆去世快十年了，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在都不住一起，他一个人住城东的那片儿回迁房里当房东，人蛮好的，装修房子还特地嘱咐我用好漆，说不能有甲醛，害了小年轻。”
刘昭指了指期望对象那一栏：期望找一个能聊得来，爱干净，吃苦耐劳，做事麻利，会跟人打交道的老伴儿，一起搭伙儿过日子。
再次一语中的：“你让他跟刚才那个一起去家政市场，找个保洁就行了。”
这回轮到苏哲轩狂笑：“你自己看看你找的，也没靠谱到哪儿去！”
眼看他们两人已经快要打起来了，刘昭伸手拍了拍桌子：“下一个。”
下一个是程永铮介绍的，国企高管，销售出身，一身正装，就是一看身高体重，有缸粗没缸高，肚子里仿佛怀了八胞胎。
期望对象要求是年龄在30到40之间。
刘昭带着杀意看向程永铮。
程永铮心知不好，定睛一看，立刻喊冤：“对不起，拿错了，不是这份儿！”
他立刻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其实我想介绍的是这位，外国友人，身体健康，爱好健身和美食。”
刘昭一看，大胡子，高鼻梁，斯拉夫人。
刘昭看他：“说实话。”
程永铮见骗不过去：“我错了，我最近太忙了，让朋友帮我在公司打听的，他给了我个这，我没看就给你了。”
“哪个朋友？”
“就他。”程永铮指了指手机里的斯拉夫人，也就是怨种朋友安德烈。
刘昭“哼”了一声，程永铮灰溜溜地从曾迎春手里抽走了那份简历。
十份儿简历，没一个靠谱的。
包括刘昭自己推荐的那位，曾迎春的评价是：“昭昭啊，你自己看，你推荐的这个，和小程推荐的那个，有什么区别吗？”
刘昭心虚摸了摸鼻子：“这个帅点，而且他没说想找年轻的。”
曾迎春把简历往桌上一扔：“那人家好好一个领导，长得也不错，事业更好，啥也不缺，他找我干啥呢？”
程永铮帮腔：“姨你打扮一下也挺好看的，真的，看着也就四十，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到了这个年纪，要说配不配得上，其实都是虚的，重要的是两人能不能聊得来，有没有共同话题，生活圈子是不是差不多。”曾迎春叹了口气，“少年夫妻老来伴，作伴不就是聊聊天，吃吃饭嘛。你们找的这跟我根本不是一类人，人条件是好，但你说他能跟我聊什么？总不能跟我聊带孩子种菜吧？”
英子连连点头，顺便开了个地图炮：“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这群年轻人就是不靠谱，看来我得亲自出马找一找了！”
几个年轻人被训得跟孙子似的，连连点头，就连本次招聘负责人刘昭都在低头深刻反思，觉得自己这次的招聘项目进行得无比地失败。
但问题不大，失败乃成功之母。
刘昭做事，主打一个坚韧不拔，百折不挠。
·
被按坐在美容美发店舒适的座椅上时，曾迎春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十分钟后，专业人士杨洛和Tony老师沟通完毕，Tony老师自信满满地下刀了。
一剪刀下去，曾迎春“啊”地一嗓子尖叫出声。
她哆哆嗦嗦指着地上十多厘米的发尾：“要、要剪这么多啊？”
杨洛亲亲热热地扑过来解释：“曾姨，你信我，你这个年纪，短发才更精神，你有点瘦，长头发缺乏层次，会让你显得无精打采，没精神气儿，短发就不一样了，能修饰脸型，让你的脸看起来更饱满、更年轻、更有气质。”
“真、真的啊？”曾迎春半辈子没舍得进几回理发店，长发不用常理，大多时候自己修修发尾就算事儿，前两年头上开始零星出现白头发了，狠狠心染了几回，后来她嫌贵，听人说网上买染发膏自己染划算，便让刘昭给她买了几回，自己染得像模像样的。
杨洛笃定点头：“当然，曾姨，我可是设计师，你要相信我的审美。”
曾迎春觉得有道理，又习惯性把目光转向刘昭，刘昭才是她的主心骨。
刘昭浑然未觉，正在用手机看简历，察觉到曾迎春的目光，她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猜也能猜到，于是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妈你听杨洛的就是。”
曾迎春重新放下心来，后面一脸紧张的Tony老师也轻轻舒了一口气，再次开始下剪刀。
等到了结账环节，刘昭正扫码呢，曾迎春又是“啊”的一嗓子，刘昭密码都按错了，只能重来。
“妈，怎么了？”
“没、没怎么。”曾迎春欲言又止，她怕给刘昭丢人。
刚一出理发店，曾迎春就憋不住了：“什么理发店剪个头发188！咱们镇上剪头发只要15块！他明明可以直接抢钱的！”
刘昭无奈解释：“人家还包含了设计发型的费用，效果蛮好的，你自己剪完不也说挺好的嘛。”
曾迎春又没话说了，镇上说剪短就是给你剪短，人家可不会说给你设计什么发型，还有什么修饰脸型提升气质。
一分钱一分货。
但说是这么说，还是肉疼啊！
还没肉疼完，刘昭和杨洛已经一前一后带着她进了一家服装店。
今天她俩特地腾出了一天空闲时间，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曾迎春拾掇拾掇，给相亲一点应有的尊重。
虽然相亲对象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但是俗话说得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选衣服依然是杨洛的主场，她眼光毒辣，对曾迎春本人的气质有了解，目光在店里一扫，就把合适的几件衣服挨个儿拿了过来，店员看她那个眼神就知道这是个高手，识趣地没有上前多嘴，而是候在一边。
曾迎春这辈子也没逛过这种店，她买过最高端的衣服，就是镇上那家梦燕连锁店，一条裤子188给她心疼了好几天。
她坐立不安地四处看着，偏偏这店里没有显眼的价格牌，都是藏在衣服吊牌上，她想看又怕丢了刘昭的脸，更怕自己粗糙的手把那些一看就很精贵的衣服摸到拉丝，一时间脸都急红了。
刘昭已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今天的行程里，她充当的角色只有一个，那就是付钱。
杨洛忙前忙后，挑选衣服挑得不亦乐乎，终于搭配出了满意的几套，甜笑着拉住曾迎春就往试衣间走。
曾迎春本来很抗拒，但一想，去试衣间自己可以大胆地看看价格标签再说，要是太贵，就说不合适，里子面子都有了。
杨洛满心期待地在试衣间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曾迎春都没出来，她有些奇怪，提高声音往里面喊了一声：“曾姨，你好了吗？是不是尺码不合适？我给你换？”
“没、不是、等一会儿……”
里面传来曾迎春局促的声音，杨洛不明所以，刘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别的试衣服的人，便掀开曾迎春在的隔间帘子走了进去。
“妈？”
曾迎春一看刘昭来了，瞬间找到了救星：“快、快，我这个内衣扣子卡住了，我也不敢拽，这要是拽坏了我可赔不起，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件线衣，要五百多！”
刘昭伸手轻松帮她把线衣和内衣扣解开，见曾迎春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没有去管自己还衣衫不整，反而先去看那件被挂住的衣服，把那一点点挂住的线头抹了又抹：“这线被刮得有点出来了，这要不要紧啊？”
刘昭叹口气：“不要紧。衣服试过了吗？”
曾迎春不假思索：“都试过了，都不合适，我不喜欢这些。”
这显然是她早早想好的说辞。
曾迎春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太过穷酸气，给刘昭丢人了，但是想想又觉得这衣服实在是太贵了，那大衣要五千多，那条喇叭裤七百多，老天爷，英子一个月房租也就够半拉大衣。
这根本就不是她们应该消费的地方。
她以为刘昭要数落她，刘昭自打工作之后就非常拼命，她犹记得刘昭当初工作第一年回家，手里余了几千块钱，她自己没舍得买好衣服，却非要带她上街买过年的新衣服，去的就是梦燕，一件羽绒服一千多块钱，刘昭要买，她舍不得，在镇上她可没那些顾虑，就直接说太贵了，不要，刘昭又急又气，最后愣是没买成羽绒服，只买了条裤子就回家了，刘昭气得几天没跟她说话。
但如今不一样，那羽绒服好歹那么大一件呢，还暖和，跟这里的衣服一比，那都属于物美价廉了。
买不了，真买不了，就算刘昭生气，她也不买。
她打定了主意，都准备接受刘昭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了，却见刘昭从容地把衣服收好，催她换好自己的衣服，平平淡淡道：“不合适就换一家，走吧。”
曾迎春愣愣地点头，迅速穿好衣服跟着刘昭出了试衣间，营业员热情地迎上来，满脸期待地问她感觉怎么样。
刘昭抢在曾迎春面前开口：“她不习惯这些风格，不好意思啊！”
营业员笑容不变：“没事的，长辈的眼光总是和我们不太一样的，没关系的，您慢慢挑。”
她收了衣服离开，半点异样的眼神都没有。
曾迎春跟在刘昭身后，轻声道：“这姑娘人真好。”
刘昭失笑。
曾迎春心里落定，昂首挺胸地出了服装店，身后，杨洛轻声嘀咕：“曾姨是不是嫌贵？”
刘昭看她一眼：“嗯，不逛服装店了，带她去内衣店吧，挑几套舒服点的文胸，刚才进去才发现她文胸扣都生锈了，尺码也不合适，估计是老家地摊上随便买的。”
杨洛赞同：“还是你细心，我都没想到内衣这茬。”
前面走着的曾迎春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就鼻子一酸。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