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迎春的第一场正式相亲，定在了小区外的一家蓝湾咖啡。
环境开阔，物美价廉，一壶茶几十块就能坐一下午。
相亲对象是英子介绍的，同小区的，一个人独居，和大象公寓一栋在小区的东北角，一栋在西南角，不管是走大路小路正门侧门都不会路过。
英子在小区方圆五公里内叱咤风云，脾气古怪喜欢骂人，别人只要一骂她她就报警，附近的民警都怕她，因为她是烈属，不管有理没理，民警总得给她几分照顾，但民警工作也难做，久而久之，英子简直就成了有名的鬼见愁。
就她这样的人缘，竟然还能给曾迎春介绍对象，并且经过大象公寓的集体审核之后发现竟然还颇为靠谱。
这本身就很离谱。
所以大家对这场相亲都充满了好奇。
英子作为介绍人，和曾迎春一起出场，为了防止尴尬，并没有选择楼上包厢，而是选在了楼下的茶座。
在她们的前后左右，杨洛和苏哲轩带着孩子点了一桌子小食，和和美美一家三口；刘昭坐在对面，点了一杯咖啡，开着电脑一脸凝重地在做PPT，标准牛马；赵姨推着个婴儿车，坐在角落里，面前一份下午茶，悠闲的带娃阿姨。
坐下不到十分钟，门口的迎客门铃响了，英子和曾迎春扭头去看，另外几桌不动声色地也偷眼去瞧。
英子站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四周，给了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对着门口走进来的人招了招手：“小秦，这边。”
曾迎春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其实心里已经紧张死了。
英子口中的“小秦”，准确说应该称之为秦叔。
个子中等，长相硬朗，身材精瘦，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秦叔的基本信息英子已经跟大家说过了，和英子同岁，妻子早亡，儿子在北京结婚成家，工作忙，岳家就是北京的，所以鲜少回来。
秦叔本人原来是机械厂的工程师，是那个年代的高材生，后来厂子改制，他无奈下岗，又在民营企业里干了几年，技术革新太快，他慢慢跟不上了，加上性格又闷，话少，不善钻营，慢慢也就退居二线，前两年儿子结婚，他把自己的大部分积蓄和早年在市区分的房子卖了，给儿子凑了首付，自己则搬回了这片三不管的城中村老房子，一个人养花养草养鱼做手工，日子过得自得其乐。
英子和他认识，也是因为养花。菜市场旁边有家花店，后头有个垃圾场，花店时常会把半死不活卖不出去的花卉扔掉，英子偶尔去买点杀虫的药水什么的，遇上了秦叔几回，发现秦叔看着衣冠楚楚的一个人，竟然乐意蹲在垃圾场里捡那些被扔掉的花，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秦叔还把救活的花送了几盆给英子。
英子也是第一次做媒，有些局促，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人，就没话说了，场子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电脑后面的刘昭有些尴尬地捂了捂额头。
按她的眼光来看，这个秦叔感觉还不错，和她那个死鬼老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刘德海年轻时候长得不错，奶油小生似的，嘴也甜，但秦叔一看就是不善言辞的糙汉风格，气质和程永铮有些像，但没有程永铮的攻击性，看起来木讷许多。
凭直觉，刘昭觉得曾迎春应该不喜欢这个类型。
曾迎春受不了尴尬，主动开口：“那个，你好，英子说你喜欢种花是吧？”
秦叔一直在低头喝茶，这会儿才抬头看了曾迎春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嗯。”
曾迎春准备好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毕竟，要把“嗯”这个字接起来，真的不太容易。
看在英子的面上，曾迎春继续硬着头皮尬聊：“我情况你也知道了吧？我是农村来的，喜欢种菜，在城里也种不了什么菜，所以我就想着也试试种花，毕竟——”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叔打断：“种菜和种花完全不是一回事，城里种东西的环境和你们农村也不一样。”
曾迎春：……
没法聊了，这怎么的，看不上农村人是咋的。
英子握了握拳，有点想打人。
四周，杨洛在憋笑，苏哲轩在努力给不耐烦的儿子嘴里塞薯条，刘昭把头往电脑后面塞了塞，防止被曾迎春看到自己压不住的嘴角。
带着笑笑的赵姨离得有些远，她大约每听清两人的聊天内容，还在努力竖起耳朵听。
英子起身：“年纪大了，多喝了两杯茶想上厕所，我先回去了，你们多聊聊，小秦你可以教教小曾种花，小曾厉害着呢，上次我那盆玉露就是她救活的。”
秦叔眼睛一亮，也没管英子走了，目光灼灼地问曾迎春：“真的吗？你怎么救的？”
曾迎春对这人印象已经打了折扣，有点不乐意了，淡淡道：“就是水大了，换盆换土少浇水多晒太阳不就行了。”
秦叔拧着眉：“我知道，我也这么干过，但是成功率不高，不容易救。”
曾迎春没好气道：“可能因为我是农村来的吧，我们农村人种东西没那么多讲究，农村地里的东西也都好活。”
她说完有些心虚地看了刘昭一眼，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不好听了。
孰料秦叔皱眉想了会，直接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对了，你在农村有房子吗？咱们要是结婚的话，我能不能跟你回农村住？”
一句话落下，全场静默，就连刘昭敲键盘的声音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是，我错过什么了吗？
怎么突然快进到结婚了？
还要跟曾迎春回农村住？？
曾迎春已经懵了，求助地眼神从刘昭身上窜到杨洛身上，最后落在赵姨身上。
结果发现每个人眼神都躲躲闪闪，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内心的同款无助。
曾迎春又看向门口，内心大声呼喊：英子啊！你跑那么早干啥啊！
秦叔见曾迎春不说话，有些失望道：“没有房子吗？那你户口在农村吗？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宅基地，自己建房子？你放心，我还有不少积蓄，我就是在城市里住够了，有些向往农村的生活。”
曾迎春总算是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这人并不是一开始她以为的看不起农村人，而是单纯地缺心眼。
“那个，我觉得吧，咱们现在聊这个，还是早了点，你说呢？”曾迎春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平和道。
秦叔想了想：“你说得对，你对我还不够了解。这样吧，你还喝茶吗？不喝的话你去我家看看？”
刘昭内心警铃大作，啥人啊这？第一次见面就要把人往家里带？！！
她目光如电，用力瞪住男人的背影，奈何秦叔浑然不觉，只莫名揉了揉后脖颈，以为门没关好漏了寒风进来。
曾迎春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但她如今自觉跟着刘昭已经提升了很多，不再咋咋呼呼的，冷静道：“这就不用了吧？咱们毕竟还不太熟。”
秦叔闻言急了：“哎那你又不肯去了解我，咱们更熟不起来不是？”
曾迎春就没见过这样的，刚一见面以为是个老实人呢，没想到这猴急猴急的，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刘昭干咳了一声，然后把电脑收起来，起身离开。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只要刘昭离开，就默认这个人不行，大家各自撤退，尤其是曾迎春，自己想办法找理由跟人告辞。
曾迎春其实就在等刘昭的信号呢，闻声松了一口气。
为了不显得突兀，她准备再坐两分钟，等杨洛和赵姨她们都走了自己再走。
杨洛一家三口先走，苏皓还没吃够，杨洛要了打包袋给他把没吃完的薯条装上，苏哲轩拎着苏皓的后脖领强行带走了。
赵姨三两口吃了蛋糕，也带着孩子慢吞吞往门口走。
曾迎春目光不自觉看着笑笑的婴儿车，忽然听旁边传来一声：“哎咱们去帮忙抬一下，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垫台阶底下的那个三角板被人弄坏了。”
曾迎春一脸茫然地看着秦叔，秦叔已经站了起来，一脸理所当然：“不是你孙女吗？颠着孩子你不心疼啊？”
曾迎春：？
赵姨：？？
最终秦叔一个人轻轻巧巧地举着婴儿车下了台阶。
赵姨有些尴尬地道谢：“那个，谢谢你啊！”
秦叔不搭理，看向曾迎春：“他们都走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去了？”
曾迎春语噎：“啊……是……不是……你认识她们啊？”
秦叔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我又不瞎，用电脑那个是你女儿吧？旁边那一家三口是英子的外孙女一家。”
他还不服气：“哎我就不懂了，你们一大家子都来了，你还担心我骗你不成？就几步路，跟我去我家看看都不行？”
曾迎春脸都红了，臊的：“没那个意思，就是，咱们才刚认识。”
秦叔眼睛一提，直勾勾地盯着曾迎春：“谁说刚认识？你刚来我就认识你了，你跟着英子，还帮英子吵过架，我都看见的。”
曾迎春：“啊？”
秦叔摆摆手：“算了，我先去结个账，回头我再去英子家找你。”
曾迎春：“啊！”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早该想到的，能跟英子关系不错的人，那性格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可是这——
曾迎春愣神的功夫，秦叔已经出来了，嘴里还在不满地叨叨：“你女儿怎么把账全结了？”
走出两步，他还回头招呼：“走啊！站外头不冷啊？”
……
大象公寓内，几人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首次相亲体验实在太过一言难尽，众人内心都憋了一肚子槽，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吐起。
好一会儿，还是英子先开口：“怪我，我也没想到这小秦说话这么不过脑子。”
曾迎春对英子是无条件包容：“哎呀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跟他也不算很熟嘛，再说了，就算是熟人，那也有了解不到的地方呢！”
做媒不易，英子叹气。
刘昭提供了另一个思路：“其实，我觉得他的提议也不错。要是你们真的合得来，以后可以两头住，妈你不是经常说城市里住着不如老家自在么，以后要是有人陪着，你时不时回去小住几个月，我也放心。”
曾迎春没好气嗔了她一眼：“说什么呢？这八字没一撇呢，就说跟我回去住。不对，这八字就不可能有一撇！”
曾迎春似乎是又想起了秦叔的骚操作，顿时一个激灵：“不行，这人不行，我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又闷，又自来熟，说话还没分寸，不行，绝对不行！”
看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刘昭心里也有了数。
“算了算了，这就算积累经验了，大家也不用沮丧，找工作都那么难，更别说找对象了。”苏哲轩做了总结陈词。
杨洛附和：“是啊，找对象要是那么容易，我早就——”
她的话脱口而出了一半，又止住，而后不顾苏哲轩变化的脸色，若无其事，假装无事发生，准备上楼睡午觉。
几人看出来气氛不对，但谁也没说话。
杨洛和苏哲轩的关系最近亲近许多，偶尔杨洛半夜溜去隔壁留宿，她们看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都这个年纪，又有孩子这层关系在，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甚至，就曾迎春和英子而言，只要苏哲轩对杨洛好，苏哲轩的父母也不像从前那样刻薄寡恩，那她们其实对于两人的复合是乐见其成的。
但试探过几次，杨洛都没正面回答过，问急了就说虎狼之词，什么各取所需，成年人的正常需求云云，说得两个上了年纪的女性同胞老脸通黄，恨不得上手捂嘴。
杨洛离开，苏哲轩也没再待下去，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把苏皓留下，自己黑着脸回了隔壁。
他一走，又给几人提供了新的话题。
“哎，你说小杨心里怎么想的？这小苏看着是真心实意的还想跟她过，但我看小杨好像没那个意思。”曾迎春小声嘀咕。
英子看了一眼楼上，也压低了声音：“别管他俩的事儿，他俩都拧巴，鬼知道怎么打算的，指不定哪天还能给皓皓添个妹妹出来。”
苏皓在旁边玩积木，闻言抬头：“妹妹睡着了。”
他说的是笑笑，赵阿姨安静地坐在一边，笑笑已经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对苏皓道：“对，妹妹刚睡着，你也睡会儿好不好？”
苏皓乖乖点头，还真跟着赵阿姨一起去楼上睡觉了。
外头阴了下来，南方的冬天，阳光总是会打个折扣，昏昏沉沉的，总让人想睡过去。
英子也犯困了，她最近精神不好，年纪大的人，到了冬日难免这样，曾迎春想着法子给她补，但效果终究有限。
刘昭抱起电脑上楼，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