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记忆回笼带来的羞耻感退去，等待自己的脸降温。
无语了，真的不是做梦吗？自己竟然能说出那么羞耻的话？
还有程野猪，你“嗯”一声是什么意思，说句喜欢我会死是吗？
刘昭咬牙切齿许久，耕耘半宿依旧精力旺盛的程野猪已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只系着条浴巾走了出来。
刘昭白了他一眼，起身洗漱。
程永铮摸了摸鼻子，幸好刚刚洗澡水热，把脸都热红了，这会儿反而看不出来什么。
他狗腿子一样摸到卫生间门口，语气有种不动声色的谄媚：“饿了吧？早饭想吃什么？我来叫餐。”
刘昭刷着牙有气无力：“别费劲儿了，下楼吃自助吧，吃完赶紧回去，你闺女今天又要打疫苗。”
程永铮“噢”了一嗓子，赶紧回去换衣服。
自助餐厅一人一杯加奶加双份糖的咖啡，刘昭配了菠萝包，程永铮有点离谱，配的是黑胡椒鸡胸肉沙拉。
刘昭奇怪地“咦”了一声：“你不是说这辈子再吃一顿白人饭你就是狗的？”
程永铮摸了摸肚子，语气莫名幽怨：“你昨天说我腹肌线条不明显了。”
刘昭：“……那你单吃不练有什么用？”
程永铮悲愤：“那我也得有时间练啊？”
刘昭爱莫能助，谁让程永铮就是个女儿奴，每天晚出早归，一有空就抱着他闺女小强，连刚搬进大象公寓时带过来的健腹轮都被扔到阳台落灰了。
两人回到大象公寓的时候才八点多，时间倒是很早，奈何大象公寓的中老年作息太过变态，两人在门口被买菜归来的曾迎春堵了个正着。
刘昭不自觉地耳朵发热，眼神躲闪，含糊喊了一声：“妈。”
曾迎春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刘昭，等看向程永铮，她又变魔术一样满脸堆起了笑意：“小程今天不上班吗？想吃点什么，姨给你做。”
刘昭：“……妈，今天周六，我预约了号，等下先带笑笑去打疫苗。”
“哎哎好的，我记着呢，笑笑这会儿正在吃辅食呢，等她吃完咱们就走。”
笑笑如今五个月多一点，发育得贼快，两颗底下的大门牙已经冒出了白尖尖，医生建议可以早点给她添加辅食，平常还可以弄点磨牙棒啃着玩玩。
喝了五个月没滋没味的奶粉，笑笑小朋友对辅食表达出了极大的热情，最爱甜甜的南瓜泥，天天上午一顿下午一顿，吃完才肯喝奶，也是很有主见。
她对南瓜泥的热爱还影响了另一个小朋友，苏皓不吃蔬菜，死也不吃的犟种，结果看见笑笑吃南瓜泥后，他也闹着要吃，天天一早过来蹭南瓜泥吃，气得杨洛好几天看见他就生气。
打完疫苗回来，笑笑在路上已经睡着了，程永铮抱着她上楼，刘昭也打算跟上去，被曾迎春拉住了：“小赵在楼上呢，你别上去了，时间不早了，快来帮我打打下手，还吃不吃午饭了？”
曾迎春口中的小赵是月嫂赵阿姨，比曾迎春小十岁，程永铮一口气签了她三年，
刘昭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打下手？我吗？”
曾迎春力气大，一把就给她拽进了厨房。
刘昭觉得曾迎春怪怪的，她就是个厨房杀手，之前被曾迎春嫌弃得不行，宁愿让程永铮来帮忙都不要她踏进厨房一步，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进厨房，关好玻璃门，曾迎春想了想，先把炖好的汤热上，打开了油烟机。
刘昭觉得她就是为了找个理由开油烟机。
果不其然，油烟机一开，借着声音的遮挡，曾迎春就凑近了问：“你和小程打算什么时候复婚？”
刘昭：“……复婚？”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选择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一下对方的话，好让对方对自己的问题产生一种质疑，运气好的话，对方就不问了。
曾迎春不吃这套：“你自己数数，你和小程天天往酒店跑算怎么回事儿？这像话吗？”
刘昭：……
沉默片刻，刘昭忽然幽幽道：“就算复婚，我俩该往酒店跑还是会跑。”
曾迎春气得差点动手。
刘昭两手一摊，破罐破摔：“在家多不好意思。”
曾迎春：“滚滚滚！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刘昭掉头就走，曾迎春又喊住：“别走！回来帮我把菜择了！”
刘昭乖乖坐下择菜，曾迎春在灶上忙得不可开交，又被刘昭几句虎狼之词给气着了，一时都忘了最开始的话题。
而这正是刘昭想要的结果，她择菜择得高兴，还哼起了歌。
其实复不复婚对她而言倒是无所谓，反正都这样了，孩子也一起养了，就差一纸证书的事儿，只要程永铮提，她就愿意跟他去民政局。
但程永铮不提，她也不至于上赶着。
目前两人的状态有点热恋的意思，刘昭觉得自己还挺享受这种状态的，并不想改变什么。
至于程永铮有没有这个想法，她不确定，也不太在意。
她知道程永铮对于婚姻的看法是有些问题的，毕竟他的父母没有一段正常的婚姻，给不了他有关婚姻的正向启蒙，婚姻对他而言，也就是各取所需，如今他有女万事足，怕是把复婚的事儿已经忘到了脑后。
但话又说回来，程永铮的看法有问题，难道她刘昭就没有问题吗？
所以，大哥不说二哥，谁也别试图去教谁，凑合过过得了。
不是谁都像曾迎春一样，有着一颗坚韧的大心脏，无论经历多少来自亲人和丈夫的伤害，还依旧能够乐观地看待家庭和婚姻的。
刘昭择着菜，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曾迎春，心里唏嘘，自己之前怎么就觉得曾迎春是一个懦弱的人呢？
她明明那么强大。
博大坚韧，海纳百川。
像大地一样强大。
这种独属于女性的强大，大约只有同为女性、并且有了足够的阅历之后，才能愈发深刻地体会到。
那么，既然如此——
刘昭开口：“妈，你要不要考虑再找个对象？”
曾迎春被她这一句刺激得差点把锅捅翻，丢下锅铲就指着刘昭开骂：“你这个死孩子！你说什么呢你！你妈都多大年纪了还找对象，找什么找！再找个老头子回来上赶着伺候他吗？”
刘昭摊摊手：“你自己都不想结婚，你还劝我结婚，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曾迎春下意识反驳：“这怎么能一样？！你们还年轻——”
“年轻了就能反过来男人伺候我？”
曾迎春语塞：“那倒也不是伺候不伺候的事……”
刘昭拍拍手，把择得乱七八糟的菜一拢，往水池子里一丢，大功告成地把手涮涮，虚心请教：“那您给说说，不是伺候的事，是什么事？”
曾迎春把锅盖盖上闷煮，看见水池里的菜又恨恨地剜了刘昭一眼，倒是没耽误说话：“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有个伴，以后年纪大了——”
刘昭打断她：“那这么说你更需要伴儿，快，找个，我帮你找。”
曾迎春：“你——你——”
刘昭被曾迎春撵出了厨房。
刚好跟下楼遛弯的杨洛遇上。
杨洛好奇道：“你又惹曾姨生气啦？”
刘昭想了想， 认真道：“她可能是恼羞成怒。”
杨洛惊奇道：“羞？”
刘昭点头：“我问她要不要给我找个后爹。”
杨洛“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却被刚进门的英子听见了个正着，瞪了杨洛一样，对刘昭语重心长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你妈妈年纪还轻，现在帮你带孩子，还能有点事儿做心里不空，等以后你小孩也上学了，你们工作又忙，陪不了她多久，那时候日子才难熬。既然她也不是那么反对，那你们就留意看看，对了，跟小程和小苏也说说，让他们留意着，小苏那边重点关注一下，年纪大了小病小痛多，要是能找个当医生的伴儿，那就更好了。”
英子三两句就定下了基调，并且安排好了任务，而当事人曾迎春还在厨房苦着脸试图拯救锅里有些干巴的菜。
被刘昭那死孩子一句话扰乱了心神，害得她忘了关火。
不过，找对象——
曾迎春脸色一红。
她对刘德海就算有感情，也在过去那些年里磋磨殆尽了，守着家，守着刘德海，不过是她对待生活的态度罢了。
私心里说，刘德海死后，她觉得解脱多过难过，刘昭把她从那个破烂的家里带出来，她不是没有憧憬过新生活。
这新生活里，包含一个假想的老伴儿。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是曾迎春还是想过，如果遇到合适的，两人谈得来，日子能过到一起去，搭个伴也挺好的。
但一切仅限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想想，从未真的付诸于行动，这乍然被刘昭这死孩子提出来，一下子给她搞得七上八下的。
曾迎春叹了口气，给锅里加了点水，试图补救一下。
·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帮忙多留意。”
苏哲轩最近跟杨洛走得很近，孩子上幼儿园去了，阿姨也跟过去一起住在苏父苏母家，从前苏母不肯请阿姨，为了标榜自己比杨洛吃苦耐劳对孩子好，不仅自己没苦硬吃，还给孩子养成了一身坏毛病。
如今苏母也想开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育儿嫂对苏皓很好，她只需要跟着做个精致温柔的奶奶就好了，不仅自己轻松，还有助于改善母子关系，苏哲轩现在对他们好了许多，也愿意时常跟他们聊聊心里话了，就连杨洛都因为孩子的缘故和他们来往多了不少，甚至还接了苏母推荐来的设计单子。
杨洛给苏母面子，没收自己的设计费，装修费用也给打了折扣，装出来的效果让对方连连点头，跑到苏母面前称赞不已，给苏母长了好大的脸面，更加爆发了苏母帮杨洛拉单子的热情。
要知道她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儿子女儿都正值婚龄，本地人家境富庶，不管是儿子女儿，要结婚，父母总想给孩子把房子准备好，于是一来二去，杨洛手里婚房的设计单子暴增，画图画得鼠标搓出火花了，连现场都顾不上了，只能刘昭去。
于是这就给了苏哲轩趁虚而入献殷勤的机会，每天一下班，他就以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的理由跑到大象公寓蹭饭，然后就跑到三楼杨洛的工作室端茶倒水，杨洛起先很不适应有人在自己工作的时候窝在自己旁边，但久而久之，她口渴的时候手边有一杯温度刚好的花茶，找资料的时候工具书被适时地递到手边，每隔一两个小时还会瞅着自己捶腰的时候催促自己下楼走走……
杨洛觉得这感觉倒也不赖。
于是杨洛在画图的间隙里，想起来了英子的嘱咐，就把给曾迎春找老伴儿的事情告诉了苏哲轩。
苏哲轩听完愣了一会儿：“曾姨今年多大？”
杨洛想了一下：“五十出头吧？我记得昭昭姐说过，曾姨结婚挺早的，二十岁就生了她。”
她心里一动，皱了皱眉，眼神不善道：“你什么意思？上了年纪不能找对象啊？”
苏哲轩哪敢这么想，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找对象，我总得知道基础信息吧？”
杨洛一想也对，于是又松松垮垮地瘫在了沙发上，像被揉顺了毛的猫，慵懒得很。
也可爱得很。
苏哲轩心有些痒，于是挪了挪位置，故意往杨洛那边挤了挤。
“你挤什么？那么大地方不够你坐的？就你屁股大啊？”杨洛毫不留情翻了个白眼。
苏哲轩无语：“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英子了。”
杨洛“嗤”了一声：“英子可不这么说话。”
“那你说她会怎么说？”
杨洛一口金陵雅音：“叼人腚大得一笔哎！”
苏哲轩：……
“求你，闭嘴。”
杨洛笑得瘫倒在沙发上直喘粗气。
苏哲轩含笑看着她笑，突然就失了神。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凑了过去。
杨洛还没笑完，冷不丁眼前一黑，继而，熟悉的气息就覆了下来。
苏哲轩吻技很好，都是两人从前黏黏糊糊抓马恋爱那么多年磨炼下来的。
都说前夫与前妻就是没改密码的WiFi，只要靠得近了，就能自动连上。
身体的熟悉触感比情感更先接纳对方，杨洛僵硬了一顺，源自身体的本能渴望让她放弃了抵抗，反而反客为主地抬手抚上了他的脖颈，好让两人贴得更近。
杨洛的主动让苏哲轩更加激动，他认为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只觉得热血都往脑子上涌，心里生出了一丝如年轻时候一般不管不顾的疯劲儿。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杨洛气喘吁吁地把人推开，眼里都是水光，苏哲轩不满足，还想凑过去。
杨洛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开，怒道：“再发疯楼下都听见了！”
苏哲轩“蹭”一下起身，把杨洛吓了一跳：“你干嘛？”
苏哲轩把人一把拉起来，一个打横就抱了起来：“走，去隔壁！”
杨洛这回脸彻底红了：“住手！放我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
苏哲轩打定主意不要脸：“要什么脸？我不信你们不知道程永铮和刘昭经常半夜去酒店！”
杨洛：……昭昭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楼下一片漆黑，看看时间，夜里十一点。
这个时间很微妙，英子肯定睡着了，听二楼曾姨房间没动静，孩子应该睡着了，那曾姨和赵姨应该也睡着了。
但另一个房间就不太可能睡着了，刘昭最近因为杨洛太忙了没空去施工现场，所以白天都是在外面跑，晚上回来还要处理工作室运营的事儿，这个点儿估计还在忙活。
至于程永铮，如果昭昭姐在忙，那他估计就在加班，如果昭昭姐不忙，那他估计跟苏哲轩在干同一档子事。
苏哲轩探头听了听，没听见动静，果断扭头：“没动静，走！”
杨洛心里也冒着火，且不论感情不感情的事儿，作为一个正常的、快三十岁的女人，她的需求不比男人少。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嘛。
杨洛一咬牙，拿起手机，把电脑里的草稿保存了一下，关了灯就跟着苏哲轩轻手轻脚下了楼。
五级、十级——
很好，楼梯过半，二楼没有动静，即将越过二楼危险区——
还剩下三级、二级——
咔哒——
苏哲轩和杨洛惊恐回头，恰好对上同样惊恐的两双眼睛。
刘昭和程永铮穿戴整齐，刘昭身上还围着程永铮的羊绒围巾，包的严严实实的。
一看就是要出远门。
嗯，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那么远吧。
四人相顾无言，足足愣了半分钟。
昭昭姐不愧是昭昭姐，天生干大事的人。
她缓缓竖起食指，放在了嘴唇中间。
而后眉一扬，手一挥，示意往下。
四人排成一排，静悄悄地下了楼，脚步轻得不比猫重多少。
悄无声息开了大门，又关上，又开了大门，再关上。
直到出了院子，四人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杨洛尴尬地把头发抿到耳后，对刘昭讨好笑着撒娇：“今晚月亮不错，我出来走走，画图画得我眼睛好累哦！”
苏哲轩附和：“对对，她一画图就忘了时间，要不是我催她，她眼睛都别要了。”
刘昭冷静地点点头。
杨洛这会儿心里起了坏心思：“昭昭姐你去哪儿？”
刘昭看了一眼程永铮，程永铮以为刘昭不好意思说，便干咳了一声，打算自己来找借口解除尴尬。
“去酒吧喝两杯。”
“去酒店睡觉。”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说去酒店的那位神情坦然，正是干大事的昭昭姐！
刘昭白了程永铮一眼，又不客气地赐了杨洛和苏哲轩一人一个白眼，堪称雨露均沾。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挺正常的？总不能在这给几个年纪大的听现场吧？”
刘昭说完挥了挥手：“行了，走了，抓紧时间。”
她一句“抓紧时间”让剩下三个人险些当场破功，苏哲轩拉着杨洛拔腿就跑，程永铮有样学样，拽着刘昭往车子方向跑。
只是他们没发现，在他们背后的大象公寓一楼，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缝隙，英子老同志一脸复杂地看着几人做贼一般出了门。
一直到看不到四人的身影，英子才道：“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