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是在所难免的,哪怕是最温和的动物,在竞争交配权的时候,也会变得充满攻击性。
——象群日记。
最后一起下楼的只有四个人,周君生,刘昭,程永铮,加杨秘书。
出了电梯之后,距离咖啡店还要步行一百米左右,四人缓步前行。
在场四人,程永铮和周君生职位相当,但从企业实力合作地位来说,程永铮显然是占据优势的,他走在中间,没有丝毫不自在。
周君生比刘昭只高半级,更算不上是她的领导,两人不应该有高下之分。
但男人个子高些,周君生不知有意无意,走的时候领先了刘昭半步,挡住了刘昭的身形,他刻意寻找话题,程永铮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聊。
刘昭一贯话少,更讨厌与人近距离接触,于是几步之后,她落在了后面,与她一同落在后面的,是杨秘书。
刘昭没觉得怎么样,倒是杨秘书面露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眼看着距离拉大,连聊天声都听不真切了,杨秘书忽然开口了:“刘主管,你和程总很熟悉?”
刘昭脑子里在想工作的事情,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侧眸疑惑道:“你说什么?”
杨秘书一滞,觉得刘昭在故意驴她,她眼里有些恼,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刘昭又掏出手机来,把刚刚想到的几个点安排下去。
杨秘书讥讽道:“刘主管工作这么忙,还要下来陪我们喝咖啡,也是难为您了。”
刘昭发完消息,收起手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确实如此。”
杨秘书:……
前方忽然传来声音道:“那没办法了,难得过来一趟,今天还真就要难为一下刘主管了。”
杨秘书脸色一变,慌忙抬头,这才发现,原本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程永铮正戏谑地看着刘昭微笑。
刘昭下意识瞪了他一眼,瞪完意识到不对,又冷着脸别开了视线。
周君生故意道:“刘主管今天心情不太好吗?”
刘昭烦他,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生理期,不太舒服。”
她想着自己都这么说了,俩大老爷们儿总不至于再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孰料周君生道:“那等下可别点冰咖啡。”
刘昭心想是是是没人比你更懂生理期。
几十米的距离转眼就到,程永铮推开咖啡店的旋转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这是一家看起来颇有格调的咖啡店,主要面向写字楼里的白领们,环境私密性很好。
缺点就是为了追求复古格调,没有扫码点单,只能看菜单跟侍应生点单。
程永铮和周君生都要了冰美式,刘昭刚打算开口,却听杨秘书先道:“给我一杯拿铁,谢谢。”
程永铮皱了皱眉,周君生饶有趣味地看了杨秘书一眼,杨秘书坐在程永铮身旁,拿着菜单,看向刘昭道:“刘主管,您喝什么?”
刘昭没在意:“拿铁,要冰的,谢谢。”
周君生脸上笑容一顿,倒是程永铮看着刘昭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两杯冰美式很快上来,而随后上来的另外两杯却让刘昭皱了眉。
“我要的是拿铁。”
侍应生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拿铁,这杯冰的是您的,这杯常温的是旁边这位小姐的。”
刘昭看着对方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神色,莫名觉得有些荒谬,她往后微微一靠:“你再说一遍,这个叫什么?”
对方挂着职业微笑:“拿铁。”
杨秘书拿起自己那杯,浅笑道:“刘主管总在国内可能不知道,其实拿铁就是牛奶,是刘主管误会了吧,以为拿铁是指拿铁咖啡?”
侍应生这时候也道:“是的,我们店的品牌源自于意大利,所以店内咖啡饮品都采用了意大利的传统称呼,拿铁是指牛奶,而非牛奶加咖啡的那种拿铁咖啡。”
杨秘书帮腔解释道:“拿铁是音译自单词‘latte’,在意大利语里原意就是指牛奶,刘主管没有看菜单,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她转向侍应生:“麻烦给这位刘主管重上一杯拿铁咖啡吧!”
侍应生抿唇笑了一下,用一种莫名的表情“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刘昭,露出一个明显带着轻蔑的笑来。
刘昭皱着眉,但没有说话。
不是她眼瞎,看不见侍应生轻慢高傲的态度,也不是她耳聋,听不见杨秘书话里的讥讽。
主要是在生活中,她一直活得像是开启了节能模式,觉得这种无端的较劲儿很无聊。
毕竟是一个连对待刘德海那样的亲爹都能靠打钱换取耳边清净的人,她的“节能模式”堪称开到了最顶级。
但她不喜欢喝牛奶。
她决定忍受一下侍应生和杨秘书的傲慢,换一杯咖啡,把这茬揭过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继而是清亮悦耳的声音:“笑死,装逼还装出了里应外合,搁这演二人转呢?”
刘昭闻言一愣,这声音她可太熟了,不久前还死乞白赖趴在她耳朵边上大骂渣男呢!
她扭头去看,刚好看见杨洛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慢悠悠地从隔壁卡座探出头来。
杨秘书坐在刘昭对面,比刘昭更早看见杨洛。
如果说,但从年轻时尚角度来看,杨秘书面对刘昭颇有优越感,但当她看见眼前光彩照人的女人,一下子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
杨洛最近减肥颇有成效,前前后后瘦了十来斤,从前的衣服也都能穿上了,为此她特地去了趟上海的家中,把怀孕后就封存起来的几箱衣服全部带了回来。
她本身就是做设计工作的,审美向来好。从前经济上没什么压力,熬两夜接个私活就够她去买个名牌包的,所以也没在这方面亏待过自己。
最重要的是,长久的时尚嗅觉浸淫出来的审美和气质,是杨秘书这种普通工作环境中的年轻女孩万万无法拥有的。
就这么说吧,杨洛哪怕拿个版型都不对的A货,别人都怀疑是不是品牌出新款了自己没买到。
杨洛戏谑地看了杨秘书一眼,没再继续说。
倒是刚准备走又停下脚步的侍应生不舒服了,他皱眉道:“这位小姐,请您说话小声一些,不要影响到别人。”
杨洛挑挑眉,放下手里的咖啡,整理了一下裙摆,款款站起来,伸手拿过那杯冰牛奶,看向他:“你再告诉我一遍,这是什么?”
“小姐,这是拿铁。”
杨洛扬唇一笑:“Dove sono prodotti i vostri chicchi di caffè in Italia?”
对方神色一遍,尴尬笑道:“您说什么?”
杨洛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懂意大利吗?你连我说什么都听不懂?”
“小姐,这不一样 ……”
“嗯对,是不一样,我脾气比她坏一点。”
她蓦然抬眸,唇角一勾,手一松,手里的那杯牛奶就直接摔在了灰褐色的地砖上,发出巨大的脆响声,雪白的奶液流了一地,刚巧,浸湿了离得最近的杨秘书的鞋袜。
杨秘书尖叫一声,迅速缩回脚,抽出纸巾用力擦拭。
侍应生脸色一下子铁青:“小姐,你什么意思?”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更多的注视,旁边卡座里的顾客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吧台那边也过来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衣着和侍应生不一样,应该是经理,杨洛径直对她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打碎了一杯牛奶。”
经理看见地上还有冰块,舒了口气:“没事,我安排人打扫一下就好,还好是冰牛奶,要是烫的就不好了。”
杨洛笑吟吟道:“噢,原来这真的是一杯牛奶啊?”
经理觉察出不对,小心翼翼看了几个人一圈,最后落在脸色涨红的侍应生脸上,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洛:“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说我是个土包子,没出过国,不知道意大利语里面的拿铁是指牛奶,搁这跟我装逼呢!”
经理连声道歉,说是自家员工的不是云云,催着那侍应生道歉。
那侍应生不咸不淡地道了歉,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我们是意大利品牌,菜单上就是——”
杨洛打断他,伸手指了指吧台:“经理,你们那款咖啡豆不错。”
经理道:“当然,我们的咖啡豆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杨洛继续:“嗯,没错,产自云南,我常买这款。”
经理:……
侍应生:……
杨洛笑吟吟地收回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了杨秘书的身上。
杨秘书这会儿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因为侍应生吸引了众人的火力,所以她得以咬着牙假装自己不存在。
杨洛的目光最后落在她的胸口:“胸针不错,西班牙大马士革工艺?”
杨秘书抿了抿唇,这枚胸针是一枚中古饰品,的确是她从西班牙淘来的,花了不少钱,是她自诩品味的标志。
比起张扬的奢侈品logo,她更喜欢在这种低调的细节方面来彰显自己不俗的品味。
“是,女士好眼力,这是一枚15世纪的胸针,产自西班牙托莱多。”她讨厌杨洛,但此刻又因为杨洛的识货而感到一丝丝的自豪。
杨洛笑道:“西班牙大马士革工艺起源于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随着摩尔人的入侵并且统治西班牙长达千年之久,这项工艺被带到了西班牙,以托莱多产的大马士革首饰最为出名。
由于西班牙特殊的历史背景,当时的大马士革首饰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典型的欧洲风格,一类则是阿拉伯风格,由于这项工艺后来在欧洲失传,所以留下的大马士革工艺首饰都很有收藏价值。”
“是。”杨秘书故作淡然地回道。
“不过,”杨洛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你这枚的图案有些不一样,你没看到那么典型的樱花图案吗?”
“什么意思?”
“哦,这项工艺同样也传到了日本,工艺流程和西班牙大马士革大差不差,只在图案风格上不一样。
20世纪初期,日本大量出口大马士革工艺品到欧洲,虽然说的确也有一定的艺术价值,但是和真正的西班牙大马士革工艺品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会有一些无良商贩,拿日本产的东西来冒充中古饰品,卖给你这种半瓶子晃荡的游客。”
杨秘书脸色一下子涨红,气得想要反驳,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洛畅快地笑了两声,目光扫视全场,傲然抬起下巴,作了总结陈词:“妈的,最烦装逼的。”
她一扬下巴,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刘昭脸上扫过,却遗憾地发现刘昭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甚至都没冲自己笑一下。
气人。
自己在帮她打脸装逼犯哎,她竟然连一句夸奖都不给我。
“谢谢你。”
杨洛一低头,刘昭正真诚地看着她道谢。
听见刘昭道谢,杨秘书脸色一下子更加难看,而周君生也尴尬得战略性喝咖啡,只有程永铮微微笑着看向刘昭。
杨洛也惊呆了,虽然说自己的确是在为她出头没错,但她这样直白地道谢,也实在是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坦诚。
她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这精神状态,也挺美丽的。”
刘昭不理解网络热梗,闻言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的样子。
杨洛又不高兴了,瞪她一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背对着刘昭,重新打开电脑敲敲打打。
杨秘书整个人如坐针毡道:“程总,我鞋子湿了,我看下午也没什么事了,我能先回去吗?”
程永铮点点头:“嗯,你回去吧!”
她刚要走,程永铮又道:“明天你不用到我的办公室了,直接回秘书处。我觉得你不适合跟着我做事。”
杨秘书眼睛蓦地睁大,难以置信道:“程总!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因为——”
她目光尖锐地看向刘昭,但理智让她住了口。
程永铮平淡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能力不行,另外,你的性格有些过于傲慢,跟着我,只会拖我的后腿。”
“程总——”
“你不用说了,先回去吧,只是调岗而已,不会影响你的薪资水平。”
“可——”
程永铮扭头终于看了她一眼,只一眼。
杨秘书瞬间脸色惨白,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确是没有机会了。
程永铮在集团里都是凶名远扬的,她跟了他两个月,被他平日里的作风所迷惑,竟然以为他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仔细想一想,其实不过是程永铮总是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自己只需要跟着他的吩咐做就行了,只要不出差错,程永铮就会一直和颜悦色。
但相应的,他做出的决定,也是绝不容许手下的人反对的。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而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眼里的那个“忤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