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两个人还是没能坐下来好好谈。
程永铮认真思索了一晚上，觉得大概是孩子的检查结果没出，刘昭应该没有心情考虑跟自己复婚的事情。
程永铮觉得自己的确心急了一些，但刘昭的反应依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于是他打开了当下最火的AI软件，输入：女人怀孕后会变得暴躁易怒吗？
AI回答：女人怀孕后情绪波动是正常现象，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1、激素变化。2、身体不适。3、心理压力。4、睡眠问题。5、社会支持不足。
程永铮挨个儿研读，发现124他暂时都没有什么办法，但是3和5他还是略有一些手段。
AI分析，心理压力主要来源于对分娩、育儿或经济压力的担忧，支持不足则是指家人或伴侣的支持不够，从而引起情绪波动。
程永铮眉头舒展开来，然后打开了转账页面。
而刚刚被曾迎春的美味营养餐疗愈了心情的刘昭，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打算看会儿动物世界当胎教的刘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收到了收款信息。
这回倒不是一声不吭纯打款了，对方还附赠了说明：我知道你现在心理压力很大，但是最起码，有我在，你可以不用担心经济方面的问题。
刘昭：……
刘昭闭上眼，心想自己要不然明天去银行看看，指不定多看ATM机几眼，自己就能移情别恋了，反正程野猪看起来和ATM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第二天又是周末，刘昭主动提出让杨洛去把苏皓接过来，英子自然高兴，杨洛前些天刚买了一辆二手车，毕竟她时常要出去跟项目，有辆车总归方便一些。
杨洛在一个小时之后接回了苏皓，然而从车上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刘昭看着跟在杨洛身后的高大男人觉得这世界有些魔幻。
杨洛抱着儿子下车，脸色一言难尽，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刘昭。
程永铮额角还贴着一枚创可贴，但不太明显，刘昭这才想起来，程永铮出国几个月，头发竟然留长了一些。
程永铮的头发和他的性格一样硬，钢针一般，直愣愣地竖着，程永铮嫌打理头发麻烦，所以一直都是最简单的美式前刺，刘昭一直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需要他形象体面，他肯定很乐意给自己剃成刚出狱那款。
嘴上嫌弃，但身体很诚实，两人做那事的时候，刘昭最喜欢的就是摩挲他那一头硬硬刺刺的头发，掌心酥麻，连带着灵魂都有种被麻痹到沉沦的错觉。
如今程永铮头发长了些，换了个发型，一点点刘海，倒是刚好盖住了额角的伤。
刘昭冷飕飕地盯着杨洛，杨洛背对着程永铮，小幅度地作揖讨饶，而后拎起苏皓逃命似的上了三楼。
英子在门口摆弄花盆，戴着老花镜，此刻一低头，眼睛往上一翻，目光从镜片上头看过来，嘴上叨咕：“啧啧啧，这又来了一头拱白菜的猪。”
曾迎春在旁边帮她，她不认识程永铮，当初结婚证她就看了那么一眼，压根没记住程永铮的脸，这会儿还以为又是杨洛招惹的人。
于是伸手捅咕了一下英子：“你别乱说，小杨是个有分寸的。”
英子脸色古怪地看向曾迎春，想笑又忍住了，低下头去继续给盆栽清理腐叶。
程永铮只短暂地看了 一眼 现场的人员分布，目光果断落在了曾迎春身上，上前一步：
“阿姨您好，我是刘昭的前夫，也是孩子的父亲，冒昧来访，是想和刘昭谈一下——”
他张嘴就想说“复婚”，但额角细微的不适提醒了他，于是把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就谈谈有关孩子的情况，希望您能允许。”
曾迎春愣在当场，不算聪明的脑子在短暂的宕机之后，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刘昭眼睁睁看着她嘴角缓缓下垂，眼睛慢慢瞪大，连鼻翼煽动的频率都在缓缓变快。
刘昭以为曾迎春要发怒，刚打算想办法把曾迎春支开，缓和一下事态，却见曾迎春在脸色都气红了的时候，竟然又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呼吸变得平缓，嘴角放平，抿出一个严肃的弧度，眼睛也不瞪了，甚至还微微眯了起来，是一个打量的眼神。
刘昭心头一松，想着曾迎春这副表情，倒是跟英子有些像。
果真是近朱者赤。
曾迎春毫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打量了程永铮好几遍，不得不说，如果这是新女婿上门，那她简直要一万个满意了。
可惜这是个前女婿。
曾迎春糟心地想，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当初执意要给刘德海那个废物治病，刘昭要不是为钱，指定不能答应那么荒唐的事情。
但她又转念一想，刘昭愿意在离婚后还跟这人不清不楚的，甚至还要了孩子，那刘昭对这人的心思显然也没那么简单。
那这男人对刘昭呢？
他肯定不缺钱，从杨洛零星的口风中知道这人家世和工作都很不错。
外貌吧，摆这儿了，要脸有脸，要身高有身高。
想起当初刘昭想留下孩子给出的理由之一，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基因好，这会儿一见，刘昭的眼光确实是很不错的。
曾迎春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来了啊？吃了吗？”
刘昭：……
英子手一抖，差点把最喜欢的那盆花拦腰给撅了。
程永铮也愣住了，原本他都做好准备接受刘昭家人的诘问甚至是辱骂了，没想到曾迎春沉默良久，变脸一般，最后只来了这么一句。
程永铮笑了起来：“没吃，听苏皓说阿姨手艺很好，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尝到阿姨做的饭。”
曾迎春脸色一僵，心想这人倒是不客气，是个难对付的，昭昭对上他肯定要吃亏的，唉。
嘴上客套：“皓皓就是嘴甜，时间不早了，我去买菜回来做饭，小、小程是吧？你有什么想吃的？”
程永铮却道：“阿姨您先忙着，让我和刘昭去买菜吧。”
他甚至还扭头问刘昭：“大家的口味你应该都知道吧？”
刘昭巴不得赶紧把程永铮支走，连忙道：“都知道的，妈你帮我问问皓皓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微信发我。”
“哎行，那你们去吧！别买太多，家里还有些菜，你别累着自己。”
抢答的是程永铮：“阿姨你别担心，有我在呢，累不着她。”
刘昭忍无可忍，拉着程永铮就走了。
刚出大门，刘昭就迫不及待道：“你怎么坐杨洛的车回来了？”
“周君生给了我你的地址，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杨洛，不过她好像没有认出我，抱着孩子很紧张，不肯听我说话，你们这个小区门口的保安是个七十岁的大爷，跟着裹乱，我费了点功夫才说服杨洛带我进来。”
“那你车呢？”
程永铮沉默了一瞬，语气终于泄露出一丝无奈：“咱们婚房那边小区外面有一片空地你还记得吗？之前可以停车的，昨晚回去我就停那儿，结果早上才知道那地方现在不让停了，而且被改成了消防通道，所以我的车子直接被拖走了。”
刘昭：……
槽多无口。
杨洛不可能没认出程永铮，她一个做设计的，对人脸特别敏感，不仅见过程永铮的照片，还见过他本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估计一开始就是顾虑她才不搭理程永铮的。
那谁想到程永铮不达目的不罢休呢？
更没谁想到这人出国待了几个月，回来素质都变低了，竟然乱停车，被拖走也是活该。
“我们现在去超市吗？”程永铮对于车子被拖走这件事保持情绪稳定，也不着急处理，反而看着周围老旧的街道兴致勃勃。
大象公寓夹杂在三个区中间，一巷之隔就是摩天大厦，但如果从小区的正门出去，面对的却是嘈杂熙攘的老街。
“不。”刘昭淡淡道，“这个路口好打车，你走吧。”
程永铮一愣：“可我还没吃饭。”
刘昭瞥他一眼：“你在哪儿都能吃，不差我们家这一顿。”
“刘昭，你真的很不讲道理。”程永铮拧眉思索片刻，严肃道，“你是在担心我会跟你抢孩子吗？我不会做这种事的，我以为你最起码应该对我的人品有基础的判断，更何况，这个孩子或许还留不——”
刘昭猛地提膝抬腿，一膝盖杵在程永铮的某个敏感部位，饶是强悍如莽兽的男人，也忍不住脸色一白，闷哼出声。
“不会说话就闭嘴。”
程永铮大庭广众之下做不出来捂裆的动作，只能强行控制面部肌肉：“刘昭，你太过分了，而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迷信，检查结果已成定局，不会因为我多说两句吉利话而改变，你——”
他振振有词，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刘昭眼里含了眼泪。
刘昭背过身去，深深吸气：“你说得对，说完了你就走吧，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的。”
“还有，别再给我打钱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爱钱。”
程永铮不解：“为什么？你以前跟我说，你需要钱给你的安全感，现在以你在公司的处境来说，应该更需要这种安全感才对。”
刘昭冷笑，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是，卖身得来的安全感。”
程永铮纠正她：“不是卖身，你交换给我的，是妻子这个身份，一个合适的妻子对一年前的我来说非常重要，而一年前的你很需要那笔钱，我认为这是一种很纯粹的互帮互助，我们都没有必要因此而感到羞耻，这不是一段黑历史。”
“不是黑历史，难道还能是什么美好回忆不成？”
程永铮对这样尖酸刻薄的刘昭感到陌生，他心里的刘昭，永远冷静、智慧、得体，是他心里最完美的妻子形象。
在他三十来年的人生里，他一直不喜欢跟女生接触，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同性恋，但经过自己的一些尝试，他发现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人类。
人类总是敏感、情绪化、学不会走两点之间的那条直线，而女性，尤其如此。
在一年的婚姻存续期间，他不止一次地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骄傲，他找到了一个完美契合的妻子，他们之间没有爱情那种黏黏糊糊的东西，但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契合的两枚齿轮。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刘昭，脑子里划过许多场景，然而他平静地注视着刘昭，平静地阐述他的真实感受：“是的，我觉得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刘昭眼底的暴躁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偃旗息鼓。
她垂下眼睛，避开程永铮的注视。
“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她恢复了一贯的冷定，仿佛刚刚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不曾出现过。
“没关系，我理解激素对情绪的影响。”程永铮轻松道，“现在，我们去买菜吧，我想吃酸甜虾，可以吗？”
刘昭沉默片刻，忽而抬头看他：“你确定你要跟我一起去买菜？”
“嗯？”
“那走吧。”
五分钟后，程永铮站在流淌着浅浅一层污水的水泥地面上陷入了沉默，目之所及，是鲜活的鱼虾在水盆里扑腾，不远处的杀鱼台上沾满污血，腥臭味夹杂着熟食区的卤香味，混杂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刘昭要了两斤虾，摊主称重的时候，她扭过头，看向程永铮：“你现在离开也来得及。”
程永铮看着水盆里鲜活的鱼虾，忽然一笑：“这种虾一定很好吃。”
刘昭一窒。
程永铮含笑看她：“刘昭，我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你别忘了，当年玩定向越野的时候，我还烤过你杀的鱼。”
“你记得？！”
“为什么记不得？”程永铮摊手，“我又没有健忘症。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杀鱼的动作很干净利落，非常迷人。”
刘昭沉默，当时情况紧急，山上气温骤降，干粮不足，教练则被困在另外的点过不来，山下还有可能被泥石流阻断了上山的道路，如果没有足够的热量摄取，仅靠裹锡纸也扛不了多久。
那一队人都是新手，压根没想到好好出来玩这么一趟还会遇到这种事情，都吓懵了。
鱼是程永铮探路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把鱼丢下他又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十来个年轻男女，三三两两挤在一起裹着保温毯，围着不大的火堆，只有刘昭一个人拿着小刀在远一些的地方杀鱼。
鱼血染红了她的手，内脏发出阵阵腥臭味，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里头有几个娇气的，已经捂着鼻子发出了干呕声。
程永铮没说什么，削了树枝烤鱼，没滋没味的，只能算是能吃，不少人压根不知道自己面临的状况有多危险，纷纷掏出了自己身上的干粮，嘴上说着野生的鱼指不定有寄生虫不能吃云云。
程永铮和刘昭分了一条，另外有几个男生咬咬牙分食了另外几条，节约下来压缩饼干留着应急。
到了第三天，大家几乎弹尽粮绝，先前最反对吃鱼的一个女生已经饿得站不稳，刘昭掏出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扔给了她。
但对方却并不领情，说来可笑，那人还是程永铮的追求者，因为这一路上刘昭的出色表现，程永铮更愿意和刘昭合作，因而对方心里对刘昭产生了怨怼，执拗地认为刘昭是在奚落她。
她在刘昭背后把压缩饼干恨恨地扔进了烂泥里，却又被程永铮捡了起来，程永铮冷酷地对她说了四个字：“不吃，会死。”
对方哭到脱力，最后还是擦干净锡纸包装上的污泥，毫无形象地把饼干塞进了嘴里。
所幸半日后，他们在山路上与救援队相遇了。
有些好笑的是，那件事之后，女生高调宣布自己不再追求程永铮，理由是对方太过冷酷，缺乏人性。
不仅如此，她后来还逮着机会就给刘昭送吃的，恨不得承包她后面两年的一日三餐，刘昭被她喂胖了五斤之后开始天天躲着她走。
刘昭从回忆中抽出思绪，这才发现自己对程永铮的认知好像出了一些偏差。
他裹上精致的西装革履，游刃有余地穿行在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上，红酒杯映照过他自信张扬的笑容，酒店顶层的落地窗记录过他野心勃勃的守望。
他是那么不接地气，以至于刘昭从未想过要跟他“过日子”。
刘昭自嘲一笑，暗道自己滤镜太重，一扭头，发现程永铮一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虾，一手掏出了一张信用卡。
刘昭：“……神经。”
白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程永铮难得有些尴尬：“不是，我刚才走神了，最近几个月刷卡刷出条件反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