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公寓里,曾迎春在厨房里忙活着,先把米饭蒸上,又从冰箱里翻出来几样菜先处理着,捎带手把水果也洗了。
刘昭他们刚一离开,杨洛就忍不住下楼了,扒拉着厨房门好奇道:“曾姨啊,你咋想的,还留那人吃饭?”
曾迎春不假思索:“我就是想着,跟他维持好关系,万一这个孩子真的要不成,那以后还能再要一个。”
杨洛没忍住爆了粗口:“我靠!曾姨你认真的啊?!”
曾迎春手上不停:“当然认真的,昭昭性子犟,换个人指不定她就不愿意生了,我是觉得,她现在只想要孩子不想结婚也挺好的,不结婚,就不用伺候男人,更不用受男人全家的窝囊气。女的就该跟女的一起过,矛盾少,还能互相体谅。”
杨洛:……
无言以对,曾姨的思想形态进步太快,自己都快跟不上了。
“姨,你是这个。”杨洛竖起了大拇指。
曾迎春笑笑不语,心里盘算着自己对这位小程也不能太热情,太热情了昭昭可能会不高兴,嗯,淡淡的就好,学着点英子,要稳重点。
杨洛看向门口老神在在修剪花枝的英子,英子递给她一个“你还太年轻”的眼神。
不多会儿,刘昭和程永铮回来,杨洛敏锐地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眼珠子转了转又借口陪儿子逃上了楼。
刘昭进厨房帮忙,又被曾迎春赶了出来,刘昭无奈,心想自己难道真要在客厅跟程永铮尬聊不成,却见程永铮进了厨房。
并且没有被赶出来。
刘昭:?
她不理解,程永铮估计这辈子都没握过锅铲吧?他进厨房能干什么?
刘昭假装无意地路过厨房,瞥一眼就被震住了,她看见了什么?!
程永铮,在掂锅。
曾迎春在旁边笑眯眯的:“哎对对,就这么掂,让酱汁均匀地裹满虾,还是你们年轻人力气大,我可掂不动锅,行了行了,我再撒点葱花就可以吃了。来我给你先捞几个尝尝——”
于是刘昭眼睁睁看着程永铮端着个小碗走出了厨房,碗里是几只酱汁浓郁香味扑鼻的酸甜口味虾。
程永铮看她一眼:“要吃吗?”
刘昭:“……谢谢你,现在不要。”
程永铮点点头,端着碗去一边吃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当然这个“主”特指曾迎春。
刚吃完饭,碗还没收拾,忽然来了几个装修工人,手里扛着一台什么东西,几人定睛一看,上头大大的“洗碗机”几个字震撼了几人的心神。
大象公寓的厨房很大,因为英子热衷于捣鼓美食,但像洗碗机这样时尚的厨房单品,英子还从未考虑过。
从贫穷年代走过来的长辈,从来不会觉得洗碗是一件大事,更不可能愿意为此花钱。
程永铮上前,跟几人吩咐了一下,又转身对英子和曾迎春道:“我初次上门不懂礼数,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合适,刚刚在厨房观察了一下,发现空间足够大,可以装个洗碗机,能节省不少力气,就擅自做主订了一台。”
英子:“乖乖,你这……这这……哎哟我们哪里用得着这个……”
程永铮认真道:“用得着的,洗碗难免要弯着腰,对身体不好,而且洗洁精长期接触皮肤也不好。”
曾迎春更是局促不安,一来,这房子是英子的,她说要也不合适不要也不合适,二来,程永铮这初次上门的手笔太大了,她根本不知道该作何种反应。
刘昭叹了口气,拍板道:“买都买了,那就装吧,正好今天不用洗碗了。”
杨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昭,又看了一眼程永铮,一语不发,只抿唇微笑。
洗碗机很快装好,程永铮调试了一下,就把午饭的碗碟全部放了进去,一屋子人全部聚集在厨房,观看洗碗机开启洗碗魔法。
不一会儿,洗碗机工作完毕,程永铮打开洗碗机,放进去时还油油腻腻汁水淋漓的脏碗碟,此刻锃亮如新。
“哇——”
收获了整齐划一的惊叹声,分别来自于小朋友苏皓、老年人英子、以及农村人曾迎春。
刘昭默默看了一眼程永铮,程永铮神情专注而谦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别人不知,刘昭却读出了此刻这人的心声:看,收获别人的好感度,如此简单。
不管是主动买菜,还是进厨房,乃至于不顾形象拿着小碗坐一旁先吃一碗口味虾,这些事都不是程永铮会做的。
他会做这些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的目的性。
他要博取曾迎春的好感,以便他后续的计划。
至于买洗碗机,则是既讨好了大象公寓的主人,又避免了饭后需要他主动洗碗以刷好感度这件事。
他的目的性是如此地不加掩饰,他做事的成效也是如此地立竿见影。
这些事情,和他在工作中所做的事情是同一条路径——
直接、迅捷、高效。
这就是程永铮。
刘昭看着程永铮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都是算计,没什么意思。
下午,程永铮坐上了麻将桌,英子老将牵头,曾迎春后起之秀,刘昭就是个凑数的,苏皓午睡去了,杨洛磕着瓜子在刘昭身后出谋划策,两个臭皮匠勉强能顶个英子。
程永铮气定神闲,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连抓牌都显出几分从容不迫。
几圈下来,程永铮给英子喂了牌,给曾迎春点了炮,把俩人哄得眉开眼笑的。
而臭皮匠组合,已经因为连输三把快要感情破裂了。杨洛怪刘昭不会打,刘昭觉得杨洛心太大,清一色非跟对面的心机野猪糊一张牌,最后被人自摸了。
杨洛说刘昭胡牌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刘昭说杨洛赌狗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曾迎春和英子看着她俩难得吵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只有程永铮目光带着深意地看着刘昭,心里划过异样的波澜。
程永铮没吃晚饭,眼看着日头下沉,便起身告别,曾迎春下意识站起来打算送他出去,屁股刚离开椅子,看见刘昭站了起来,又稳稳当当坐了回去。
程永铮看刘昭一眼,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没拒绝,两人并肩离开了院子。
门内,短暂的沉默后,杨洛最先沉不住气:“曾姨,不是我说啊,我觉得你对他还是有些过于热情了。”
曾迎春苦着一张脸:“我也觉得我有些热情了,唉明明我在心里想了很久要稳重一点淡定一点的,可是就是这么奇怪,他跟我说话,简直每句话都说得我心里熨帖,我就忍不住想对他笑。”
她一拍大腿:“我是不是中邪了?!”
英子洞悉一切:“不是你中邪了,是他会邪术。”
曾迎春惊悚:“真的?!”
英子老神在在:“你那心思多好猜啊!不就是喜欢看起来又憨又直能吃爱吃的呆头女婿?他随便一演不就演到你心巴上了去了?”
曾迎春:“我……我……等等,你说他演的?”
杨洛幽幽道:“央企事业部负责人,千亿项目的发起人,地球对面的野人他都能哄得服服帖帖的,哄个善良又单纯的您,还不是手拿把掐?”
英子不满:“杨洛你不要阴阳怪气!”
杨洛不服:“英子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我还看见你打牌的时候偷偷对他竖大拇指了!”
英子:“你胡说!我没有!”
“你就有!你还给他拿曾姨给你烤的黄油小饼干!我昨天想吃你都不肯给我!”
“你不是减肥吗你吃什么吃?”
两人很快转移了重点,从程永铮吵到了小饼干,而尤在反思自己的曾迎春则没有出手行使她调和的职能,屋子里一时间吵吵嚷嚷,还夹杂着睡饱后精力十足满屋拆家的小崽子的尖叫声。
大象公寓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另一边,刘昭带着程永铮穿过幽深的小巷,脚步声不急不缓。
“程永铮,孩子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其实当时我想告诉你的,但你先说了你要出国驻扎的事情,告诉你只会增加你的心理负担,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我便没有开口。”
程永铮早已收起了在大象公寓里的憨直笑脸,重新变得理智又冷酷:“如果当时你告诉我,我会建议你打掉孩子,不要给自己增加负担,毕竟这一趟出国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不会放弃,除了给你打钱,我给不了你任何支持。”
刘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程永铮却顿住了脚步,扭头认真地看向她:“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的话太直接,也并不好听,我的决定也太过冷血,不是吗?”
“原来你知道啊!”刘昭露出一丝古怪的笑。
“我只是不愿意在非必要的时候展示我的圆滑,并不代表我有这方面的认知缺陷。”
“是吗?那你觉得你今天讨好我妈她们的行为,也是必要的展示吗?”
“当然。”
“为孩子?”
“是。”程永铮毫不犹豫,“也是为你。”
刘昭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刘昭,我跟你说过的,你是我最合拍的妻子,如今我们还有了孩子,复婚是必然的选择。”
刘昭心里刚刚站起来的小鹿又恹恹地趴了下去。
“最近半年,你的所有决定在我看来都很冲动,而且不够聪明。”程永铮继续道,“发现怀孕,你应该先告诉我,哪怕当时的我并不倾向于你留下孩子,但只要你坚持,我也不会拒绝,我会在走之前跟你复婚,给你留下足够的钱,帮你请好保姆,联系好熟悉的私立医院……”
“够了。”刘昭忍无可忍,打断他。
程永铮平静而不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够了,你别说了。”刘昭低着头,她衣服穿得厚,看不太出来微微凸起的腹部,但她仿佛能隔着衣服和一层又一层的皮肤和肌肉,看到在里面毫无知觉沉睡的小小生命。
程永铮沉默半晌,似乎顿悟了:“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无法给你爱情和陪伴,所以你不愿意跟我继续生活在一起,对吗?”
刘昭不语,眼眶开始发热,她觉得自己太狼狈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半年来做下的所有决定都不够理智,不够聪明,程永铮那么聪明,只要知道她怀孕,就一定能轻易地戳破她用谎言构筑出来的体面。
她在程永铮的面前,会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一条乞求爱情和陪伴的狗。
“别说了,行吗?算我求你。”刘昭用摇摇欲坠的自尊最后乞求道。
程永铮的眼里划过惊讶和了然,然后真的闭上了嘴。
“车来了,我要去一趟交警大队。”程永铮对了一下车牌号,礼貌地跟刘昭告别。
刘昭木着脸,靠着肌肉记忆对他点了点头,目送出租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