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眼里的酒意都褪去了一些,惊讶地看着刘昭。
周君生目光深沉,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沉不住气的是杨洛,她强笑道:“昭昭姐,你说什么呢?你忘啦,我是帮他做房子的装修设计才和他熟悉起来的,你知道的,他还被我狠狠宰了一笔呢!”
她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但她的玩笑没有得到另外两人的反馈,刘昭和周君生两人一坐一站,沉默而冷峻地看着对方,对杨洛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杨洛刻意挤出来的笑意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昭昭姐,有些事你不知道,你——”
刘昭盯着周君生,像锁定猎物的猎手,语气却带着玩味:“嗯,我是不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正在问呢?”
周君生发出一声浅淡的哼笑:“刘主管看来最近工作很顺利,竟有闲心多管闺蜜的闲事了。”
刘昭颔首:“是挺顺利的,托您的福。”
周君生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也不以为意:“不用这么客气,你空降新的部门,总需要一些契机来立威不是。”
刘昭:“所以,周总接近杨洛,是为了打听我的事情吗?”
两人剑拔弩张,语带机锋,最后又回到了开始的问题。
杨洛蓦地握紧了拳,眼睛微微泛了红。
她不敢看周君生,她害怕他承认。
倘若是几周之前,她最担心的是,是不是她无意中泄露了刘昭的隐私,所以才导致了刘昭后来遭遇的那一连串糟心事。
但现在,她心里想的是,她好像没有办法接受周君生接近她只是为了别人这个事实。
那么多次的相处,周君生的温柔像水一样浸润着她,他的成熟、温和,都是苏哲轩没有的,杨洛从未在和异性的相处中,有过这种安心又绵长的感觉。
她从前的感情经历是干柴烈火,爱得热烈,作得热烈,恨得也热烈。
但周君生不是,他像一潭包容的水,轻易地接纳她所有的情绪,给了她完全不一样的美好悸动。
她看了一眼刘昭,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愧,在这种时候,她想到的是自己刚刚萌芽的美好爱情,而不是好朋友受到的伤害。
可她下一秒又委屈起来,凭什么呀?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最开始和周君生的接触中,她真的什么都没说过,周君生也从来不会主动提及刘昭,他们之间,是从最普通的客户和设计师的关系一步步亲近起来的。
但现在刘昭却这样露骨地发问,为难周君生,更为难她。
她心里对刘昭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怨怼。
周君生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沉默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回答。
杨洛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周君生忽然抬眼,有些歉意地看了杨洛一眼,而后对刘昭坦荡承认:“是。”
他甚至还平静地陈述了一遍:“我那套房子其实并没有装修计划,是为了接近杨洛才拿出来装修的。”
杨洛脑子里“轰”地一声,呆呆地看着周君生。
周君生给出了一个比她预想中还要残忍的答案。
刘昭脸色很冷:“那现在呢?我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针对的价值,你现在对杨洛所做的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呢?”
周君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刘主管,你作为一个女人,难道就想不明白,爱情的发生和发展都是不由一个人的理智来决定的吗?我接近杨洛,欣赏杨洛,喜欢杨洛,这中间有什么是你无法理解的步骤吗?”
杨洛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又活了过来,她像个懵懂少女一样讷讷地看着周君生,周君生此刻无奈的神情,让她的心里陡然滋生出一丝喜悦。
周君生比她年长许多,他总是沉稳可靠,妥帖得像个演出来的完美情人,所以他这一刻的无奈,倒是让她分外心动。
刘昭反驳不了周君生,事实上问到这里,已经算是极度冒昧,但她就是硬着头皮问了这一遭。
杨洛回来之前,她躺在床上努力想要睡着,但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杨洛这恋爱脑再被骗了真心痛哭流涕生不如死的样子。
她的逻辑一向简单粗暴,那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但问到这里,她自己也迷茫了,她有足够的理性思维来击溃对方话语中逻辑上的漏洞,但周君生这个老东西,他跟她谈起爱情来了。
刘昭懂个鬼的爱情。
她已经开始为今晚的冲动后悔了。
孕激素让她失去理智,她觉得自己变蠢了一些。
周君生则道:“你还有要问的吗?”
刘昭沉沉看了周君生两眼,多少有些憋屈道:“没有。”
“那就好,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说罢他不再看刘昭,转而扭头看向杨洛:“抱歉。”
他眼里的柔情毫不掩饰,还伸手在杨洛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回头见,早点睡。”
周君生转身离开,一声克制的“咔哒 ”声之后,客厅里只剩下刘昭和杨洛两人。
谁也没先开口,谁也没打算先离开。
僵持了许久,还是从楼上下来的曾迎春发出了动静:“小杨回来啦!皓皓睡了,你今晚还要工作吗?”
杨洛摇摇头:“不了,我去把他抱上楼,曾姨你早点睡。”
“你先洗漱吧,我过半个小时再给你抱上去,省得你洗澡都不安心。”
“行,谢谢曾姨。”
“谢啥,你这孩子。”
曾迎春上楼,杨洛又看了眼刘昭,见刘昭还是不打算说话,忍不住有些恨恨道:“昭昭姐,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刘昭掀起眼皮:“没有。”
杨洛一跺脚:“行。”
她扭头就上楼了,心里暗暗决定至少五天、不,三天不理刘昭。
谁让她突然搞这一出,一点都不给自己留面子的。
刘昭没能同频她的心思,她只是在想,周君生有可能是那种真的会动真感情的男人吗?
她反正不太信。
刘昭又坐了会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有些犯困了。
怀孕了就这样,跟她从前加班熬通宵第二天遮一遮黑眼圈还能继续出席正式会议的状态大相径庭。
她慢吞吞地上了楼,回了房间。
她没注意到,三楼楼梯口,一直蹲着个身影,直到从楼梯的缝隙里看见她回了房间,杨洛才噘着嘴站起来,嘴里无声地骂骂咧咧着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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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工作日,周静怡休息了两周,已经活蹦乱跳了,嗷嗷叫着销了假回来上班,工作热情极度高涨,但长时间的休假,加上此前已经交接掉了手里头的全部项目,周静怡现在无事可做。
但刘昭早有想法,她让全商务部的人都参与了周静怡的转正答辩,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张燃坐在最后排,心里却隐隐有了预感。
刘昭坐在最前排,她的神情和语气比平常还要严厉,问出的问题也是个个刁钻,周静怡刚开始有些不适应,磕磕巴巴地回答了问题,后面却渐渐地流利了起来,面对刘昭那些刻意刁难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自主发散,聊到兴起她还掏出了手机,打开了一个加密的记事本,然后指着其中一个项目中业主负责人的名字道:
“这个项目后年应该还有二期,但是这个人明年就要退休了,一期项目他是我们最重要的支持者,二期换人负责,我们的优势可能就没有那么大了,所以我建议这个项目跟进的时候,要为二期考虑,提前确认好接手的人,尽早接触。”
众人心服口服,唯有张燃脸色难看。
周静怡的记事本小妙招,还是从她那学的。
原本过场一般的转正答辩,在刘昭的刁难之下,足足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束之后,周静怡默默抹了把汗,长吁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吁完,就听刘昭宣布道:“周静怡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往后她就是我的副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商量。”
她转向周静怡,依然面无表情:“周静怡,你有信心做好商务部副主管的工作吗?”
周静怡目瞪口呆,发出了一声呆滞的:“啊?”
刘昭背着众人翻了个白眼,用手里的材料在周静怡额头上敲了敲:“不行我换人。”
周静怡原地起立,站了个军姿:“有有有!我有信心!”
商务部众人大多佛系,对职位也没有什么追求,看见周静怡这样,并没有觉得什么,毕竟刚刚刘昭的刁难她们都看在眼里,自认换作她们,也做不到周静怡那个地步。
她们看着周静怡,更像是看一个有冲劲的晚辈,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还纷纷出声恭喜,开着玩笑让周副主管往后多关照。
周静怡嘴甜起来 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刘昭心里很满意,脸上却不表露,挥挥手散了会。
然而,仅仅半个小时后,刘昭就收到了张燃的辞职申请。
刘昭看着那封邮件,粗略拉了一下,很长。
邮件大半的篇幅都在写她刚入职的经历,写她对前领导的感激和愧疚,到得后半段,却变得语焉不详,客套而官方,应该是临时从网上随便找来的辞呈模板,稍微改了改贴上去的。
这证明了至少两件事,第一,张燃想要离职的想法并不是今天才有的,她应该早就开始准备这份辞呈了;第二,刘昭提拔周静怡的决定刺激了张燃,张燃甚至没有来得及收拾好情绪,也没有来得及完成她这份情真意切的“辞呈”,选择了直接从网上贴了一段,匆匆结束,就把邮件发了出来。
刘昭平静地看完邮件,并没有什么感触。
她自认本就是个不太能共情他人的人,或者说,是她不愿意随意去共情他人。
每个人的经历和三观都不一样,胡乱共情只会造成错误的判断,她从前做的是人事工作,倘若共情力强,不知道要捅多少篓子,估计工作根本干不下去。
她唯有冷心冷情,冷眼旁观,才能做出更理智、更正确的决定。
张燃对陈元谦的感激在刘昭看来毫无必要,她能被陈元谦注意到,是她自己本身能力出众,更何况陈元谦出了名的混吃等死,这些年张燃给陈元谦干了多少活,刘昭甚至觉得张燃所得根本配不上她的付出。
可笑她还感恩戴德,甚至为了陈元谦来对付自己,最后反而把她自己坑到如此境地。
刘昭想,女人果然就是容易感情用事,这事要换个男人来,他只会大吹特吹自己金鳞岂是池中物。
女人啊,“配得感”就是会比男人低一些。
刘昭皱着眉,自暴自弃地想着,果然自己还是讨厌女人。
讨厌女人那副自己不配的模样,一点点恩惠就让她们恨不得献祭自己。
张燃是这样,曾迎春也是这样。
就连杨洛在周君生面前,好像也慢慢变成了这样。
太讨厌了。
她垂着眼睛,安静地收拾了一会儿情绪,点开了张燃的对话框:“楼下咖啡厅,聊聊?”
张燃应了。
还是当初那间咖啡厅,此时已经临近午饭时间,因为也卖简餐,所以人多了起来,刘昭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着的卡座,顺手也给自己点了一份简餐。
张燃随后就到了,她坐下,平静地看着刘昭。
刘昭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吃吗?”
张燃皮笑肉不笑的:“不了,我吃不惯这些,等下去食堂吃吧,饭卡里还有不少钱。”
“食堂旁边小超市不是可以刷卡买日用品么?你多搬点回去不就是了。”刘昭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反而给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公司的饭补一顿十八块,食堂物美价廉,所以饭卡里的钱经常花不完,食堂旁边有个小超市,可以刷饭卡买日用品,因为不能提现,所以离职的员工都会去小超市里把饭卡刷完再办离职手续。
张燃没说话,她心里想,刘昭到底是在真心地给她提建议,还是在告诉她,自己对她离职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异议。
但是假如刘昭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为什么要特意约自己出来聊?
她不觉得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