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困囿(5)
十三弦声2024-09-02 17:454,336

  

   他阴着脸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的这些证据,定不了我的罪,我没有真的把东西交给无疆智能。”

   

   刘昭道:“但你说你会把广州华源和深圳富锦县高速路的数据给出去,这并不是你负责的项目,不管你有没有给对方,光是你拿到这个东西就是违规的,公司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

   

   温华一拍桌子:“你让公司来查啊!他妈的查出来我名字倒过来写!

   

   我根本就没有广州华源和富锦县高速路的方案和数据资料,无疆智能对这两个项目感兴趣,我当然是怎么好骗怎么来了!

   

   我说刘主管,我可不是你,能为了公司半夜两点出差。

   

   我就是个俗人,从来没有奉献的想法,但我又不蠢,真泄露机密数据能有我什么好?那无疆智能能让我带薪坐牢吗?

   

   刘总你干HR这么多年,难道就没遇到过拿假履历骗高薪职位的?

   

   我履历又不假,我靠我的能力去坐那个位置,不过是弄点假数据当个敲门砖罢了,这不就常规操作?”

   

   他的想法很好,无疆智能动机不纯,他也不是善男信女,互相骗一骗,反正就算无疆智能发现他给出的东西不对,也不可能大声宣扬出来。

   

   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仅已经坐稳了想要的高薪职位,甚至都可能带出自己的团队了。

   

   他想到昨天刚收到姓陈的猎头发过来的消息,忍不住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无疆智能那边已经差不多了,高薪职位唾手可得,他现在需要争取的,就是这边的离职赔偿。

   

   事实上,不管是昨天在视频会议上,还是刚刚放三姓家奴的段子,都是为了进一步激怒周君生,只有这样,他才能更顺利地拿着赔偿奔向自己的新职位。

   

   滴——

   

   尖锐的蜂鸣音打断了温华的畅想。

   

   温华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录音笔,但录音笔静悄悄的,不是它发出的声音。

   

   刘昭微微往后一靠,从衣服兜里掏出另一支一模一样的录音笔。

   

   温华眼睛瞬间瞪大,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

   

   刘昭淡定地摁下录音笔,简单摆弄了一下,点击播放:

   

   “你让公司来查啊!他妈的查出来我名字倒过来写!我根本就没有广州华源和富锦县高速路的数据,无疆智能对这两个项目感兴趣,我当然是怎么好骗怎么来了!”

   

   温华胸口剧烈地跳动着,太阳穴都“突突突”地跳动,眼睛充血泛红,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婊子又阴了我一把!

   

   他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双腿也绷紧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刘昭道:“没用,这个联网的,已经上传云端了。”

   

   “你——什么意思——”温华咬着后槽牙,怒视着刘昭。

   

   “温总,我给您分析一下您目前的几个选择。”刘昭把东西收好,一副总结陈词的模样。

   

   “第一,你主动离职,去无疆智能接受你期待已久的高薪职位,从此与公司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二,你留在公司继续任职,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不会再有晋升的机会,相反,公司会创造各种机会将你边缘化,如果你不介意,就这样在公司养老也未尝不可。”

   

   “第三,公司开除你,没有赔偿,咱们走仲裁,在这些照片和这份录音的佐证之下,我们谁也不知道仲裁结果会是什么样。

   

   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2N,是没有可能的。”

   

   刘昭拿起最后那支录音,语气一如之前的平淡,“最重要的是,我会把这份录音,寄给无疆智能,你百分百会失去你的高薪职位。

   

   当然,乐观来看,你还是有可能通过仲裁拿到一定赔偿的,多的不敢说,万儿八千总是有的。”

   

   她说完,双手抱臂,往后一靠,目光落在温华微微抽搐的脸上。

   

   “你有半天的时间考虑,把你的考虑结果告诉周君生,我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微微颔首,缓步走出了会议室。

   

   门里,温华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门外,周君生站在落地窗前,逆着光看着会议室的方向,看见她出来,给了她一个了然的微笑。

   

   刘昭没有回应,缓步走过去:“现在我可以休假了吗?”

   

   周君生温文尔雅地笑着看她:“当然可以,不过,我们才刚刚完成这样默契的配合,不一起喝一杯吗?”

   

   刘昭看他一眼,一个字都没说,随后当着他面,打开手机上的办公软件,提交了休假申请。

   

   周君生看着自己手机上跳出来的待审批信息,无奈地笑道:“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再抬起头,发现刘昭已经下了楼。

   

   半个小时后,武汉天河国际机场,刘昭坐在肯德基,面前放着一份十翅桶,里面只剩下五个。

   

   正要伸手拿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戴着华丽甲片的手。

   

   “昭姐啊,我们大武汉那么多好吃的,你怎么就盯着肯德基炫呢?”

   

   刘昭抬眼看她,缩回了手,拿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和唇上的油渍:“剩下的一半归你。”

   

   对方的女人化着浓妆,大眼睛长睫毛,漂亮得跟个洋娃娃一样。

   

   闻言嘟囔道:“我节食一个月才瘦了半斤,这半桶下去我至少胖两斤。”

   

   刘昭闻言伸手抓住纸筒:“那我继续。”

   

   “别别别,我要吃的要吃的,好久没吃了,你让我放纵一下。”

   

   刘昭低着头,细致地把手擦干净,才轻声道:“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了。”

   

   “谢什么,我们干猎头的就和开菜鸟驿站差不多,任务就是把各种大件货小件货整理分发,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罢了。”

   

   对面的女人,也就是猎头陈潇潇,同时也是温华口中的“陈小姐”。

   

   刘昭抿了抿唇,没忍住笑。

   

   陈潇潇用带油的手戳了戳刘昭的脸颊:“把大件货处理了还不开心?”

   

   刘昭躲开:“其实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陈潇潇嘴里叼着鸡翅,“呜呜”两声翻了个白眼,示意你接着扯,我倒要看看你能扯出什么犊子来。

   

   “我只是在想,假如有一天,我的工作能力不再满足上司的期待,他们也想用低成本的方式把我优化掉,我该怎么办?”

   

   陈潇潇吐出一根鸡骨头:“我说呢,今天怎么炫上炸鸡了,原来是emo了。”

   

   刘昭没否认。

   

   陈潇潇道:“你知道你的简历,在我这里优先级有多高吗?

   

   但凡你愿意跳槽,我这边大把的资源任你挑选。你和那个老温之间,也就差了七八个我吧!

   

   你老板但凡没发癫,都不可能裁你,否则他就会理解一个热门问题:裁员裁到大动脉是什么体验?”

   

   刘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我结婚了呢?”

   

   陈潇潇:“……呃。”

   

   刘昭又道:“如果我准备生孩子呢?”

   

   陈潇潇:“……好刁钻的问题。”

   

   她低头吃炸鸡不说话,刘昭便知道了她的答案。

   

   女性,年龄30+,婚姻,生育。

   

   这几个条件摆出来,大动脉也会变成阑尾。

   

   陈潇潇一口气吃完炸鸡,叹了口气:“你也焦虑了啊!”

   

   刘昭摆摆手,登机时间快到了,陈潇潇看了一眼自己的行程,倒是还能再休息一会儿。

   

   刘昭和陈潇潇是大学同学,也是多年好友。

   

   两人一个在大厂一步一个脚印地干上了HR主管的位置,一个在猎头公司干得风生水起,两人时不时还能打个配合,挖个墙角什么的都是小意思。

   

   温华的事情早在半年之前,公司总经理就暗示过自己的不满,从那时候起,刘昭就开始暗地里关注温华。

   

   偷拍照片和录音的是武汉分部的销售,他对温华积怨已久,刘昭承诺了他华中区域的销售经理职位,他便甘心充作刘昭的眼线。

   

   陈潇潇适时出现,给出令他垂涎的大饼,加快了温华的进程,也暗中配合那位销售完成了一些信息的搜集。

   

   甚至于周君生的参与,也不过是在刘昭暗示之下的推波助澜而已。

   

   这半年以来,温华以为他在骑驴找马,但其实刘昭黄雀在后,早已给他下好了套。

   

   刘昭上了飞机,戴上眼罩,疲惫地靠坐在经济舱逼仄的座椅上。

   

   飞机转大巴,再转公交,五个小时后,在黄昏的余温之中,刘昭终于站在了熟悉又陌生的小镇街头。

   

   再过一条街,就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家。

   

   手机再一次响起,刘昭接起,是姑姑的微信语音电话。

   

   “刘招娣你这个不孝女,连你爸的最后一面你都不回来见,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啊!我那个苦命的大哥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

   

   后面就是毫无意义的大声嚎啕了。

   

   刘昭挂断电话,往前走去,脚步甚至轻松了几分。

   

   老实说,在回来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要如何面对那个男人。

   

   看他重病垂死,大约她应该是要适时表露一下悲伤的,还要握着那双从前拿着皮带的手,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

   

   这对她来说,是一项颇具挑战的任务——至少比无成本开除一个温华要难得多。

   

   现在嘛,难度下降了一半。

   

   过街,穿过一个潮湿的巷子,刘昭站在了家门口。

   

   破旧的二层小楼,是父亲吹嘘了三十年的丰功伟绩。

   

   楼下停着几辆电动车,屋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哭。

   

   刘昭站在大门口,一时犯了难。

   

   自己这会儿进去,会不会打断她们嚎哭的情绪?

   

   有人认出了她,大概是邻居,刘昭也记不太清。

   

   “招娣回来了!”

   

   一嗓子吼出去,打断了里头的哭声。

   

   看吧,我就说。

   

   刘昭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想着。

   

   趁着众人各就各位的功夫,刘昭把自己沉入五个小时之前的情绪里,抽空低头通过手机的反光看了一眼。

   

   好的,如丧考妣的表情就位了,很适合当下的情形。

   

   刘昭爷奶尚在,不过和刘昭的母亲关系恶劣,是源自于年轻时候的积怨,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也无从缓和。

   

   首先发难的就是这两位。

   

   “刘招娣!你还有脸回来!你爸临死前就想再看你一眼,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能满足他,你还是个人吗你!”

   

   挥斥方遒孝字当头的这位是爷爷,从小到大刘昭大概没见过他笑过一回。

   

   “你这个没教养的妮子啊!都是你妈这个害人精把你教坏了呀!连亲爹去世你都不知道回来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教养起步骂娘开路的这位是奶奶,一张嘴就能把十里八村的倒霉事全都按到刘昭母亲曾迎春的头上,婆媳关系可见一斑。

   

   后面还有不少叔伯族亲之类的,纷纷开麦,责怪刘昭回来晚了。

   

   刘昭倒是不怕跟这些人嘴炮硬刚,她一个人事主管最不怕的就是跟人打交道了,什么刁民没有见过,眼前这一帮,不过是些青铜选手罢了。

   

   但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

   

   所以破局之道仍需斟酌。

   

   “昭——昭——”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屋内传出,如银瓶乍破,又如穿云一箭。

   

   刘昭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下一刻,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把抱住她,然后拖着她就往里跑。

   

   刘昭躲闪不及,被拉得险些脸着陆,脚上的小高跟磕磕绊绊,凭借她强大的小脑机能艰难地保持住了平衡。

   

   一边跑还要一边忍受贯耳的魔音:

   

   “快跟我来,你爸醒了,你快去叫他一声!”

   

   刘昭:?

   

   不是,啊?

   

   怎么就醒了?

   

   十分钟之前姑姑不就在电话里说她爸走了吗?

   

   刘昭被拽到了床前,眼前的人骨瘦如柴,癌症折磨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机,那张从前满是倨傲暴戾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

   

   ——等等,哪儿醒了?

   

   腰间传来一股尖锐地刺痛,是旁边的曾迎春用力掐了她一把。

   

   “快叫爸!”增迎春看了一眼外头乌泱泱即将挤进来的人群。

   

   刘昭:“……爸。”

   

   腰间传来更大力道的狠掐。

   

   “你大点声!”曾迎春咬牙切齿低语。

   

   刘昭闭了闭眼:“爸!”

   

   人群走到了房门口。

   

   曾迎春猛地扑上去,伸手捂住老刘的眼睛,嘴里开始哭喊:

   

   “老刘啊!你这回安心地走吧!女儿你也见着了,她回来送你了!老刘啊!你走吧,我不留你了!我知道你苦,你疼,你听话!你闭上眼,就不疼了呜呜呜呜……”

   

   曾迎春的眼泪说来就来,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淌了满脸。

   

   终于挤进来的爷奶抖着手:“他——老大他——真的醒了?”

   

   刘昭:……

   

   曾迎春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说:“那还能有假?我就说老刘惦记着昭昭,昭昭不回来,他怎么舍得走!”

   

   姑姑道:“胡说八道,刚才我亲自试过,都没呼吸了,我说嫂子你可别为了帮你女儿就闭着眼胡说啊!”

   

   曾迎春声音一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希望你大哥早死吗?”

   

   姑姑一下子弱气下去,而后嘀咕了一句:“早十分钟晚十分钟有什么区别。”

   

   但在场的人却没人再质疑。

   

   还是那句老话,人死为大。

   

  

继续阅读:第六章 迁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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