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远行，所以今年过年就没有准备年货，大家反而闲了下来，曾迎春还抽空带英子坐了两小时高铁回了一趟农村，曾迎春和娘家亲戚关系疏远，和刘家这边几乎反目，她回去也是静悄悄的，把房子打扫了一番，又叫了邻居一家一起吃了顿饭，最后去娘家父母坟头添了把土。
英子跟着纯属是好奇曾迎春老家的风土人情，虽然这里地处苏北，没什么旅游景点，但是美食还不少，英子跟着她尝了本地的印糕、油炸小河虾、泥鳅炖豆腐，还有当地独有的蟹黄发面大包子。
蟹黄包子外头是喧呼的发面皮儿，蒸熟后被里头的蟹油浸润，透出诱人的红色，馅儿是蟹黄蟹肉混合着一点猪肉馅儿，满满当当的馅料一口咬下去，油汁丰富，蟹黄霸道的香味直冲味蕾。
英子年纪大了，牙齿松动，吃不了硬的，这包子软嫩油润，正合她的胃口，唯一不满的就是一个包子要68块钱，她一边吃一边念叨着抢劫。
曾迎春一辈子没舍得买过蟹黄包子，这也是第一次买，下手却是半点不手软，一口气买了四个，她一个，英子两个，还有一个留着英子晚上当主食，还盘算着第二天一大早再来买点新鲜的带去大象公寓。
两天一夜的行程，曾迎春悄悄地回来，悄悄地离开，那些奇葩亲戚一个也没惊动，倒是省了很多事。
临走，英子看着脚底下满满一大袋子蟹黄包子，叹息道：“这要是让小秦知道了，他估计更想跟你回农村住了。”
曾迎春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咋了？”英子看着曾迎春的表情有些怪，便问道。
曾迎春不答，英子却忽然想到什么。
“我说我刚刚数包子的时候，怎么算来算去多了两个，你该不是给小秦……”
曾迎春匆匆打断她的话：“我就是礼尚往来一下，看他也是个好嘴的。”
英子咂摸了一下：“礼尚往来……他礼尚啥了？你也没收他的大金镯子啊？还白蹭咱家一顿饭呢！”
曾迎春：……
曾迎春：“那不给了，咱们自己吃。”
英子露出一丝笑：“别呀，这个包子这么好吃，他肯定没吃过，之前他儿子从北京回来，还给我带过北京烤鸭呢！”
曾迎春赌气：“那就算你送的，跟我无关。”
“行行行，我送的。”英子答应得飞快，心里想的却是得跟昭昭通个气。
刘昭听闻这消息之后倒是没什么反应。
英子觉得奇怪：“昭昭，你觉得你妈妈和你秦叔两人……”
刘昭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妈可能还没转过那个弯儿来，不要急，随她吧！”
英子点点头：“还是你看得开。”
刘昭平静道：“没办法，主要是被我爸拉低了审美，我看谁都挺好的。”
英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这张嘴，说话真是没个把门的。”
刘昭吐吐舌头，难得露出个可爱的表情。
·
秦叔收到蟹黄包子的时候，还算客气地道了谢。
等到英子说，这包子是从曾迎春老家带过来，他立刻双眼放光地去厨房点火把包子蒸上了。
英子：……？
秦叔高高兴兴道：“她给我的包子，一定很好吃。”
想了想，他又从锅里拿出来一个，用密封袋封好，重新塞进冰箱冷冻层。
见英子看着他，解释道：“这么珍贵的包子，我留一个以后再吃。”
英子：……
英子转身就走，秦叔叫住她：“那个……年夜饭……”
他还惦记着年夜饭呢！
英子没好气道：“不吃了，我们全家去三亚过年，你跟你儿子好好过年吧！”
秦叔一脸晴天霹雳的表情，他想起自己写了一半的菜谱，那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儿子的拿手菜，准备到时候做出来给曾迎春好好尝尝的。
现在……
不行！
秦叔立刻掏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今年过年你们想去三亚玩吗？”
那边的年轻人加班加得焦头烂额：“什么？爸？我这边太吵了听不见……喂……哎您给我发文字消息吧……”
秦叔沉默一秒，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扭头给儿媳打电话。
语气有种僵硬的柔和：“喂？哎姑娘是我……没什么事，钱够用你别担心，家里啥都不缺，我过得挺好的……噢噢就是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教我怎么买机票……去三亚，我想去三亚过年……没事你们在北京陪亲家母过年就行，不用管我……我随便住哪都行……哎你帮我订啊？好好好多亏有你。”
秦叔挂了电话，包子也好了。
他美滋滋地拿出包子，顾不上烫嘴，大大地咬了一口，烫得咝咝哈哈的，看到儿媳发来的机票航班时间选择，心里更满意了。
这日子，大有盼头啊！
然而另一边，关于出行的气氛，却并没有这么和谐。
苏哲轩坐在父母家客厅的沙发上，苏皓正坐在地板上玩积木，这片儿住宅算中高端住宅，都安有地暖，倒也不担心冻着他。
苏哲轩脸色不好：“不是，爸，妈，你们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干嘛不去三亚啊？你们什么都不用做，钱我们出，房子交通我们安排，你们过去住那就好了不是？”
苏哲轩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很小的一件事，回来他一提，却遭到了父母的集体反对。
苏父话少，平日里家里的事情都是苏母做主，苏哲轩见两人沉默不语，便以为又是母亲的想法，便道：“妈，你是不是还是对杨洛有意见？”
孰料话音刚落，就被苏父呵斥了一句：“怎么对你妈说话的？！”
苏哲轩不服，低头深呼吸了两下：“妈，我不明白，我以为你们都已经放下成见了，你不是还给杨洛送礼物了吗？你们不是还经常一起带苏皓出去玩吗？我以为你们终于接受了杨洛，杨洛也不再排斥你们，以后我们一家人可以——”
他眼里泛起酸意，莫名的，一个大男人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些怨父母。
苏父却叹了口气道：“我们接受杨洛，有用吗？”
苏哲轩不解，茫然抬头看向父亲：“什么意思？”
苏母接口道：“既然今天说到这了，那我也就跟你好好说一说。”
她脸色平静，神情萧瑟，低垂着眼睛，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我承认，从前对杨洛多有苛责，因为那时候我眼光高，我始终觉得你是被她迷惑了，你本该值得更好的女孩，比如说学历更高，体制内工作，或是家世更好，哪怕是到今天，我也没有改变这种想法，作为父母，我当然会从这些现实条件去考虑配得上我儿子的人。”
“妈，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对，是没用，因为你不会在意，所以我考虑这些，反而就成了你心里的仇人。”苏母忽然看向他，目光灼灼，“但这并不意味着我错了，我没有做错，我的期待并不是错的。”
“妈……”
苏母收回目光，继续道：“我如今和杨洛和平共处，是因为你们离婚之后，我看到了她身上的闪光点，和她对孩子的爱。同为女人，我理解她，体谅她，她创业，她跑工地，熬夜做设计，我也会佩服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上赶着希望她重新回到我们苏家，做我们苏家的儿媳。”
“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根本不愿意我同她复婚是吗？你们是不是对她说过什么？她从来不接我的话茬，我以为是她自己不愿意提复婚的事，原来是——”
苏父突然怒吼道：“你放屁！我和你妈什么都没说过！”
苏母伸手摁下苏父暴怒站起的动作，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哲轩：“我知道如今在你的眼里，我和你父亲就是挑拨你们夫妻关系的根源，你们之间进展不顺，就是我们从中作梗，是的，这是我们自作自受，因为以前我们确实这么干过。”
苏哲轩狼狈地低着头，为自己刚才的失言。
“但你们两个分分合合那么多回，我说实话，我早就看开了，你就是喜欢杨洛那样的女人，不管我怎么阻止，都是无用功。但是，我说句难听的，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其实心里清楚的。杨洛漂亮、自信、才华横溢，你就喜欢她，杨洛不漂亮、不自信、不才华横溢了，你就去喜欢像她那样的人，对吗？”
苏哲轩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在我和你爸面前，你有什么好否认的呢？”苏母自嘲地一笑，“你从小就是这样的，小时候你养了一只猫，长毛的狮子猫，乖巧粘人，你一放学，它就黏在你脚边打转，你特别喜欢它，后来，她生了一窝小猫，母猫护崽，加上喂奶养小猫，它瘦得尖嘴猴腮的，还一脸凶相，你稍微靠近猫窝，它就对你哈气，你被挠了一次，就再也不亲近它了。”
苏哲轩从记忆深处找出了那只名叫“雪球”的猫，他记得自己很喜欢那只猫，后来雪球不见了之后，他又养过两回猫，都是长得很像雪球的长毛猫，甜美黏人，但他也只是养着，没有了对雪球的那种喜欢，黏上来的时候，他就抱一抱摸一摸，仅此而已。
雪球是怎么没的来着？
苏哲轩记不清了。
苏母给了他答案：“雪球的猫崽不是纯种狮子猫，是小区里野猫的种，生得不好看，我和你爸问了不少朋友，都没人愿意养，家里养不下，我和你爸就把猫崽送到了乡下，乡下有老鼠，多的是野猫，它们靠自己也能活，但雪球发现之后，就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苏哲轩想起来了。
他还想起来，当时得知雪球跑出去的消息，他本来想出去找的，可是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衣服上粘着的猫毛，心里瞬间涌起了一股厌恶，犹豫了片刻，他回了自己房间，专心做起了作业。
苏哲轩痛苦地皱起眉头，要承认自己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极度自我、极度自私的人，真的很难。
苏母也没有再逼他，话题一转，继续道：“说远了，说回去三亚的事吧！”
“我和你爸认真地商量了半天，我们不是没考虑过去，但最终我们还是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去。”
“去三亚是她们的决定，并没有询问过我们的意见，我不管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她的想法，但是决定了去三亚，再来通知我们，这种行为本身就很不尊重人。”
“我们当然也可以去，但我们心里是不舒服的，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度假，而是讨好和妥协，我和你爸再不济，也不至于要为了你去低三下四地讨好她，我们毕竟是长辈，有些脸面，我们是不可能放弃的。”
“再退一步说，如果你和杨洛复婚了，她是我们家正儿八经的儿媳妇，那我们偶尔配合她的计划，也是可以的，但现在的情况是，她只是皓皓的妈妈，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和我们就更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你爸半截入土的人，总不可能放下脸面去讨好一个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你说对吗？”
苏哲轩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明明——”
苏母平静道：“我知道你们经常住在一起，但这代表不了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开放，我们也能接受，但是我们是正经人家，我们要看的还是明媒正娶，哪怕你不办婚礼，那一张结婚证总是要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就不可能承认你们的关系。”
苏哲轩脸色红了又白，他迫切地想要辩解什么，但是却觉得无从辩解。
苏母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不是看不清，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撤去对亲儿子的滤镜，可如今一再的失望之下，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薄情的人。
对杨洛是，对自己的父母，同样是。
或许他在别的方面无可挑剔，工作上，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专业上，他论文一篇接一篇发，手术一台接一台做，在行业内已经小有名气，在钱财上，他从不吝啬，对父母、对孩子、对杨洛，从来没有在钱财的问题上有过什么纠纷。
但他的本性就是凉薄的，对身边的女人是这样，对父母也是这样。
甚至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同样如此。
苏皓生病哭闹的时候，他只会觉得心烦，并不会觉得心疼。
苏哲轩是社会意义上的好男人，但只有接近他的人才知道，他根本不是。
就连沈晚晴都早早看清了这一点，作为苏哲轩的亲妈，又怎么可能看不清呢？
苏哲轩猛地站起来：“所以你们确定不去？”
苏父和苏母一起摇头：“不去。”
“苏皓要去。”
“你把他带走就是，不用管我们，我们也有自己的去处。”
去老家走一走，给去世的长辈上上坟，去同辈的亲戚家里串串门。
他们年纪大了，也有钱有闲，去哪儿过年不是过年，让自己舒心一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苏哲轩带着一脸茫然的苏皓离开了，他告诉了大象公寓众人自己父母的决定，但并没有细说其中的缘由。
英子和曾迎春都能理解，劝慰道：“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不好勉强的，反正咱们要在三亚多待些日子，小苏你得上班上到二十八，要我说，你要不然就陪他们过完初一，等初二初三再去三亚，你觉得呢？”
苏哲轩含糊地应了一声，至于心里具体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