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年关,公司二十七放假,今年没有年三十,只有年二十九,放假前几天又被公司的年会之类的活动搞得社交疲劳,一连几天回家都是深夜。
刘昭知道杨洛还在因上次的事情跟自己闹别扭,这几天都没见着人,往常刘昭要是晚归,杨洛不说去接她,至少微信是要发一个的,还会唠唠叨叨让她千万离那些喝酒的抽烟的人远点,二手烟二手酒气同样对孩子很不好。
最后一个晚上,是送别张燃的部门小聚。
张燃在部门里地位尴尬,一顿饭散得很快,八点刚过就各回各家了。
刘昭打了个车,照例打到巷口抄近路。
巷口停了几辆小吃餐车,有卖烧烤的,还有卖卤味的。
刘昭想起杨洛爱吃鸭货,走过去一看,发现这家卤菜做得很干净,摊主戴着口罩,拿了一个碟子,里面是几片鸭胗和蔬菜,让尝尝味道。
刘昭尝了一片藕,还不错,便要了几样,杨洛是腾冲人,能吃辣,熬夜画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来点有滋有味的,虽然每次吃完都会懊悔又要长肉,但吃的时候还是开心得很。
称重,付钱,刘昭拎着东西打算走,摊主却道:“是……刘主管吗?”
刘昭一愣,扭头去看,对方把口罩扯下,是一个中年女性,有些微胖,笑起来有几分憨厚:“是我,我是后勤部的刘芳,您应该不认识我,我当时被裁,是王雅丽帮我办的手续,她跟我说,我入职刚半年,本来公司是不打算给赔偿的,是你帮我要了赔偿,才给了一个月的工资。”
刘昭神色微动,她当然记得这个人。
刘芳是她招进来的,当初后勤要招人,最后筛下来剩两个,一男一女,后勤部主管想都没想就说要那个男的,刘昭本来不该干涉,但她看着刘芳局促的表情和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稍微动了点手段,查到了那个男的从上一家公司离职的真正原因是手脚不干净,这才迫使后勤部选择了刘芳。
却没想到刘芳仅仅入职半年,又遇上了年中裁员计划,这一次,她又成为了弃子。
严格来说,她入职六个月还差几天,公司只需要赔偿半个月的工资,但刘昭当时留了个心眼,把后勤部报上来的表压了几天,刚刚好让刘芳满了六个月,好歹多赔了三千块钱。
这些过往并不愉快,刘昭对上对方真诚热烈的目光,莫名觉得脸上发热,她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羞愧和无力的感觉,张燃说的那些话,像迟来的巴掌,抽在了她故作镇定的脸颊上。
“你……现在做这个?生意怎么样?”刘昭硬着头皮社交。
刘芳却很开心:“很不错呢!我现在一天能赚三四百,这还多亏了公司,我这个卤菜方子,是我在后勤部的时候,跟食堂一个老师傅学的,又香又辣,我和我老公都是江西人,学的时候我只想着往后自己家吃卤菜就自己卤了,便宜又干净,谁想到后来我和我老公都失业了,我俩一合计,他开网约车,我出来摆摊卖鸭货,收入比失业前还高点。”
刘昭心里听得却不是滋味,刘芳乐观的话语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生活的心酸,夫妻双双失业,又是多少家庭的困境。
她嘴里说着比以前赚得多,可开网约车、摆摊卖卤菜,都是顶顶累的工作。
刘昭越想越觉得汗颜:“肯定很辛苦。”
刘芳却道:“活着哪有不辛苦的,对了刘主管你认识后勤部的姜丽丽吗?跟我一起被裁的,她才辛苦呢,她现在跟着她老公的装修队做装修,不过她也可厉害了,会做水电呢!”
刘昭原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这种热情又善意的闲聊,听到这里却起了一些心思:“加个微信吧,回头我找你买卤菜也方便。”
“哎行,刘主管我跟你讲,我还建了个群呢,用时髦的话来说,我这是在做私域流量哈哈哈哈,指不定以后我还能做成自己的品牌。”
刘昭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来,真心实意道:“一定会的。”
加了微信,刘昭离开,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个女水电工的事儿。
之前杨洛就跟她抱怨过,说她做设计图纸,最烦的就是后面的装修跟进,因为没有自己的团队,只能找外包,可那些装修工素质参差不齐的,新房水电没做好,有的毛坯房连马桶都没有,业主投诉了好几回,说装修工在房子里乱尿,好好的屋子一股子尿骚味。
杨洛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做装修,她也不可能扛着电脑去工地画图,总之就是弄得很糟心。
杨洛还提过一嘴,说她听业内同行说,其实女性装修工一般会很讲究,从来不会出现这种在业主房子里乱上厕所的事情,就算有马桶,她们也不会用,都会到外面去上公厕,风评非常好,可惜的就是,女性装修工可遇不可求。
刘昭加这个联系方式,其实是想把那个女水电工推荐给杨洛,看能不能长期合作,但她记着自己和杨洛还在闹别扭呢,也不好越俎代庖给定论,所以就借口方便买卤菜先要了刘芳的联系方式。
回到大象公寓,英子还在客厅看电视,曾迎春也在一旁,她手上闲不住,在织毛衣,看样子是个小毛衣。
曾迎春喜滋滋道:“给皓皓织的,你那个还早,等明年再给他织。”
刘昭失笑,没说什么。
她都还没怎么显怀,又如何会操心这种事,她预产期在七月中旬,还有五个多月呢。
不过年后不久就要满二十周了,还有个中期唐筛要记得做一下。
孕中期其实很轻松,像刘昭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忙起来时常忘了自己是个孕妇,但麻烦的就是有几个检查和半月一次的产检要记得去做,为了防止忘掉,她给自己设置了好几个日历提醒。
刘昭收回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拎着卤味上楼投喂杨洛。
好吧,她承认投喂是次要的,她主要是为了求和。
·
楼上很安静,只有细微的键盘声传来,走到门口,就看见杨洛坐在她的专属大象布艺懒人椅上,以一个不太健康的姿势对着电脑。
没有画图,而是在做一个什么表格,从姿势就可以看得出来,杨洛做得很不耐烦。
杨洛有个毛病,就是做设计的时候老是不考虑成本,时常哐哐哐一通设计,最后成本一核,超了一大截,客户对着设计图又爱又恨,要吧,超预算,不要吧,又有点舍不得。
有的咬咬牙也就接受了,有的却不行,杨洛只能咬牙切齿地返工。
显然,从这会儿的状态看,她又在咬牙切齿了。
刘昭把卤味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杨洛一顿,这才发现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看见那袋卤味,又把嘴闭上了,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
她想故作不在意地继续工作,可手指头却不受控制似的,一张表格滚来滚去,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刘昭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我来?”
杨洛手指一僵,撅了噘嘴,沉默了几秒钟,猛地站了起来让出了位置。
刘昭指了指旁边沙发:“坐那边吃。”
杨洛嘴上不答话,动作却老实得很。
让坐就坐,让吃就吃。
刘昭用Excel可比她利索多了,这个成本核算的模板还是她给杨洛做的,这会儿粗略一扫就知道了杨洛想要做什么,她是想做一个成本对比,大概重新找了一家供货商,想看看几样材料怎么搭配最划算。
她随手用了个VLOOKUP函数拉了一下,结果就出来了。
杨洛嘴上吃着,眼睛一直盯着电脑,这会儿忍不住道:“我靠牛马技能这么娴熟。”
刘昭:……
真是谢谢您的夸奖了。
杨洛见她看过来,目光平静中带着隐隐的幽怨,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往刘昭嘴边递了一颗鸭心:“喏,给你一颗小心心。”
刘昭一抖,杨洛沾着红油的一次性手套蹭在了她的鼻尖上。
刘昭吃不来辣,这会儿被辣椒味儿呛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抬头时,鼻头红红的,眼睛里也多了丝水光。
杨洛又忍不住想笑,假装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别过眼努力憋笑。
刘昭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小心心呢?”
杨洛这回是真忍不住了,在沙发上笑得滚成了一团。
刘昭还是不笑,看着她微微挑眉,似乎在等着什么。
杨洛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把鸭心递到她的嘴边。
刘昭接过去,一本正经:“这心有点黑。”
杨洛反驳:“谁说这心黑的,这心可太棒了!”
刘昭嘴角抖了抖,抿出了一丝笑意。
但她没吭声,手上速度不减,鼠标咔咔点,一张表很快就变得一目了然。
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刘昭手上动作一顿。
杨洛摘了一只手套,用两根手指正在轻轻拉她,声音小小:“好啦,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不该明知道周君生这个人不简单,还放任自己跟他发展。”
刘昭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求和的人明明是她,那天晚上她做的事情确实太不理智了,虽然说出发点是为了杨洛好,但其中夹杂了不少私人恩怨。
她对周君生的厌恶主导了那一场闹剧,伤害的却是杨洛。
杨洛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周君生这个人各方面条件挺不错的,长相也合我胃口,我当时心里有两个想法,一是气我自己还是放不下苏哲轩,二是气苏哲轩的薄情寡义,所以我一边想着借助周君生来转移注意力,一边也暗搓搓期待着苏哲轩能有些什么反应。”
刘昭扭头看她:“然后?”
杨洛一摊手,扯出一个古怪的笑:“然后两个目的都达到啦!”
说完嘴角一耷:“然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苏哲轩是还在意我咯,但我根本跨不过去那道坎儿,我甚至觉得,他还不如不在意,至少让我恨得纯粹点,可那天他又看着我哭,求我原谅……”
杨洛沉默了一会儿,才抹了把眼角,强笑道:“就很没意思你懂吗?爱吧没法爱了,恨吧也恨不彻底。”
刘昭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理解。”
苏哲轩的话题说完,两人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因为聊苏哲轩算是正常的闺蜜夜话,但聊周君生就有点尴尬了。
“你真的打算和周君生在一起吗?”
到底还是刘昭更坦荡一些,问道。
杨洛没看她,眼神有些躲闪:“你觉得我不应该和他在一起,是吗?”
刘昭摇摇头:“没有,我没有阻拦你们的意思,之前那些事情我也都跟你说过,我只是不信任周君生这个人。”
杨洛又不吭声了。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周君生对她是有真心的。
可理智又告诉她,是有真心,但这真心出发点就不对,后来滋生的真心能有几分也未可知,真把这个理由拿出来说给刘昭听,恐怕刘昭只会觉得她又恋爱脑发作了。
刘昭放过了她:“好了,跳过这个话题,我那天做的事确实很冲动,也——不太体面,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杨洛愣愣地抬眼看她,她眼睛是漂亮的小鹿眼,像这样瞪大的时候显得尤为无辜,给刘昭看得有些受不了。
“行了,行了,你——”
“呜——”杨洛突然猛地哭了出来,不容分说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刘昭,小狗一样把头埋在刘昭的颈侧,边哭边蹭,刘昭倒吸一口凉气,被蹭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刘昭才把杨洛从身上撕了下来,神情莫名,语气艰难:“你这……情绪也太外露了一些。”
杨洛不管,她还没哭完,眼泪珠子哐哐掉:“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难受!”
“呜呜呜……刚开始,我心里生气,怪你让我难堪,呜呜呜……然后,我就开始后悔,我觉得周君生这个老阴比利用我坑了你,我又觉得好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呜呜……再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好讨厌,都怪我呜呜呜……是我又想要苏哲轩在乎我,又想要周君生喜欢我,还想要和你做好朋友呜呜呜……”
刘昭默了默,真心实意地建议道:“嗯,其实养鱼也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但是吧,最好还是不要把我和那两个一起养,你懂吧?”
杨洛还没哭完呢,被她一本正经的一段话又给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了个大鼻涕泡。
“啊——”杨洛尖叫一声,猛地用纸巾把自己脸糊住了,“好丢脸!”
刘昭揉了揉眉头,冷静道:“没事,那两条鱼不在。”
杨洛又忍不住想笑,可是之前哭得太凶,还没止住流眼泪的趋势,憋了会儿,反而打起嗝来。
刘昭:……
杨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