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困囿(2)
十三弦声2024-08-20 13:414,003

   杨洛安慰自己,或许是值班的医生遇到什么事了找他。

   

   但很快,脑子里另一个小人又道:医院里要是半夜有事肯定都是打电话的。

   

   杨洛又翻了个身,抓心挠肝一般。

   

   到底是谁?

   

   杨洛猛地睁开眼,缓缓把目光投向另一侧床头柜子上的手机。

   

   苏哲轩依然睡得很熟。

   

   杨洛无声无息地坐起来。

   

   黑暗总是会放大一个人的负面情绪,此时此刻,白天的事情又涌上了心头,求欢不成的羞耻感也又一次击中了她。

   

   她伸出手,拿起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的手机。

   

   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

   

   杨洛竟然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一种预感成真的荒谬感让她觉得有几分好笑。

   

   杨洛用苏哲轩的手指解了锁。

   

   微信界面上很干净。

   

   干净到唯一的一个未读消息框显得十分刺眼。

   

   ——轩哥,给你安利一款助眠好物!

   

   ——【图片】

   

   ——亲测好用,我都用了一周了才来给你安利,我够意思吧?

   

   ——这个枕头对颈椎真的太友好了,你今天做完手术不是还说脖颈发硬吗?用这个准没错。

   

   杨洛僵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张图片。

   

   图片中的女人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大红色的丝绸吊带裙,身材玲珑曼妙,含笑侧卧看着镜头。

   

   她的颈下枕着聊天记录里的主角——

   

   一个平平无奇的乳胶枕。

   

   但杨洛完全没看见,她只看见了那条裙子。

   

   质感更好,更有光泽,曲线也更动人。

   

   相比于她已经不再合身、亦不再崭新的蕾丝吊带裙,这一件无疑更加地美。

   

   也更加地——

   

   诱惑。

   

   杨洛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在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

   

   大约是被光线刺激到,苏哲轩终于有了反应,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却被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他的杨洛给吓了一个激灵。

   

   “你干嘛?!大半夜不睡觉——”

  

   砰——

   

   杨洛猛地把手里的手机摔了过去,她一向冲动,做事不管不顾。

   

   手机砸在苏哲轩的额角,苏哲轩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疯了?!大半夜发什么癫!”苏哲轩气到怒吼。

   

   杨洛抬起眼看他,眼里一片猩红,语气却很冷:“不是我发癫。”

   

   她嗤笑一声:“是有人在发骚。”

   

   她扬起下巴指了指手机:“我说呢,看不上我的蕾丝吊带,原来是有更好的了。”

   

   苏哲轩脸色一变,拿起手机,嘴上道:“你胡说什么!”

   

   他看见打开的页面,只短暂地愣了一秒,又道:“你吃醋能不能挑个靠谱的?你自己看看,我和她那句话越界了?”

   

   “就给我推荐个乳胶枕而已,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的?”

   

   杨洛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良久才喃喃道:“乳胶枕?”

   

   “是!我颈椎不好你关心过吗?你就只关心我身边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我拜托你,咱们都不年轻了,能不能别玩这种恋爱游戏了?”

   

   杨洛神经质地笑了笑。

   

   他们的对话框里确实没有多余的话,因为都被苏哲轩清理过了。

   

   但杨洛认得照片里的人。

   

   三年前,杨洛和苏哲轩刚结婚不到一年,就在手机上发现了他跟别人的暧昧聊天记录。

   

   一番逼问之后知道,对方是他的女同事,两人除了在聚餐唱K的时候被起哄着亲了一回,并没有更亲密的接触。

   

   杨洛接受不了,闹了几次,最后两人去了民政局,把还没焐热的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

   

   杨洛又想起当年,自己看见对方照片的时候她想的是什么呢?

   

   她想的是,对方没她漂亮,身材没她好。

   

   她虽然生气难以接受,但她内心深处是不相信苏哲轩真的会为了对方而放弃自己的。

   

   哪怕是离婚证到手,她也没有放弃这种信心。

   

   但如今,再看对方的照片,杨洛绝望地发现,自己嫉妒了。

   

   疯了一样的嫉妒。

   

   嫉妒她的身材,嫉妒她保养良好的肌肤,嫉妒她拍照时眉眼间流露出来的自信。

   

   她忽然捂住脸,崩溃地发出了一身沉闷的哭嚎。

   

   苏皓终于被两人的争执吵醒了,哼哼唧唧着喊妈妈。

   

   但杨洛已经顾不上他了,她捂着脸哭到不能自已。

   

   苏哲轩抱过儿子,奈何儿子是个犟种,见妈妈不理他,一边使劲儿扒拉杨洛,一边嗷嗷大哭。

   

   苏哲轩不胜其烦,怒吼一声:“好了!都别哭了!”

   

   苏皓被镇住,含着眼泪不敢吭声。

   

   杨洛抬起泪眼看向苏哲轩。

   

   苏哲轩别开眼,没有跟她对视。

   

   但他依然很愤怒:“胡闹什么?我说了我跟她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你一天天在家什么也不知道!”

   

   他又把儿子塞杨洛怀里:“你快抱抱他,我哄不住。”

   

   杨洛看着怀里的儿子,脑子里猛地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变老了、变丑了、变胖了,还不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她失控地把苏皓推到一边,苏皓再次爆发出嚎啕大哭。

   

   苏哲轩彻底炸了,抬手给了杨洛一巴掌:“你疯了吧杨洛?你到底还有没有当妈的责任心?”

   

   杨洛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愣愣地看着苏哲轩:“你——打我?”

   

   苏哲轩打完也后悔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刚才一瞬间,心虚、失望、还有一直以来忍耐的厌烦感,一起涌上了心头,他没控制住——

   

   杨洛猛地站起来,走下床。

   

   “你又想干什么?”

   

   杨洛抬手脱了身上不合身的蕾丝裙,把丑陋的伤疤和变形的躯体裸露出来。

   

   苏哲轩别过眼:“你别发疯了行不行?你总要为儿子想想。”

   

   杨洛讥笑地看了一眼苏哲轩:“嫌我丑?”

   

   苏哲轩烦躁:“胡说什么,赶紧穿上衣服,像什么样子。”

   

   杨洛找出平日穿的衣服,飞快地套上,而后从衣柜深处拉出一个小行李箱,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去书房把自己的电脑往行李箱里一塞。

   

   苏哲轩终于反应过来:“你要走?”

   

   杨洛没回答他,打开了门。

   

   苏皓忽然嚎道:“妈妈——”

   

   苏哲轩紧跟着大骂:“杨洛!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了?咱们闹别扭能不能有个限度?”

   

   杨洛在门口穿好鞋子,头发都没扎起来,拧开了门把手。

   

   她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父子俩,心里涌出一股报复的畅快。

   

   她反手用力把门关上。

   

   砰——

   

   ·

      凌晨三点半,虹桥高铁站。

   

   自助售票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背着塑料编织袋的农民工坐在角落里,靠着行李袋子打盹。

   

   “小刘,你去买票吧,记得明早十点的会议,咱们得赶在那之前到。”

   

   门口突然走进来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三十五岁上下,身穿浅灰衬衫,臂弯里搭着一件休闲款西服,走路不急不缓,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势。

   

   女的同样一身职业装,三十岁左右,气质清冷,眉宇之间有一股凌厉的怒意,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她过分精致的容貌。

   

   男人话音落下,女的忽然站定脚步,冷声道:“周总,我并没有兼任您的秘书这一职位。”

   

   男人“呵呵”笑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跟我出这趟差,我来买票,我个人出资,给你买商务座怎么样?来,身份证号给我。”

   

   “不必。”女人冷冷道,“你先买,买完告诉我哪一班车就好。”

   

   男人无奈地笑笑,不太熟练地操作着界面,给自己买票。

   

   就在此时,女人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妈。”

   

   “昭昭,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你爸他——”

   

   电话里的女人说了半句就开始哭。

   

   女人默不作声地咬牙,没有说话。

   

   等对面平静了一些,她才道:“明天晚上,或者后天上午到。”

   

   “什么?!还要这么久!为什么啊?你爸他是真的不行了!妈这次真的没骗你!”

   

   女人眉心压得更紧,等对面的人发泄完情绪,她才道:“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你——”电话对面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名叫刘昭的女人并没有再听,而是干净利落地掐断了电话。

   

   男人买完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妈电话啊?又说你爸不行了?”

   

   刘昭漂亮的眼尾一扫,淡声道:“托周总的福,想来我爸应该还活着。”

   

   周君生也不生气,把手里的纸质票据拿给刘昭,似笑非笑道:“刘昭,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家什么情况啊?”

   

   “要是真担心你爸,你早就回去了,不是吗?”

   

   刘昭照着票据上的车次买好了自己的票,不置可否,只道:“周总,这是我的私事。”

   

   周君生“呵呵”一笑,伸手往刘昭肩头拍:“我以为我们怎么也应该算是朋友才对。”

   

   刘昭避开他的手,没有应声。

   

   周君生也不尴尬,自然地缩回手,换了个话题:“你说明晚就回去,你确定一天不到的时间,够你解决老温这事儿吗?”

   

   刘昭看向他:“周总,容我提醒你,老温这件事并不是我分内的工作,是你作出了愚蠢的决策,才导致我不得不凌晨两点跟你过来买票去武汉救火。”

   

   周君生笑着摆摆手求饶,一副不介怀的大度样子:“是我不对,但为公司解决老温这种害群之马,不也是你这个HR主管应该做的吗?”

   

   刘昭依然冷着脸:“是我应该做的,但我想应该不是需要占用我正常的休假并且凌晨两点出发去做的。”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性格啊,太严肃了。”周君生苦笑着摇摇头。

   

   刘昭随意找了个无人的座位坐下,隔着两个空位,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杨洛,她这会儿已经过了刚出门那股子劲儿,心中开始隐隐后悔。

   

   出轨的事情还需要再掰扯清楚,万一、她是觉得万一——

   

   或许苏哲轩和对方并没有到那一步呢?

   

   就像三年前那样。

   

   换句话说,如果那两个人真要搞到一起,那在他们当初离婚的那一年里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可最终苏哲轩还是选择了跟她复婚不是吗?

   

   这是不是证明,在苏哲轩的心里,她杨洛其实是要比那个女人重要的呢?

   

   但脑子里适时地出现了另一个小人,她的声音冷酷又理智,一点也不像她自己的性格,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小人说:是啊,当初你比她年轻比她漂亮,你是有学历有才华有逼格的设计师,对方是个卫校毕业的护士,傻逼都知道怎么选,他苏哲轩又不瞎。

   

   可现在呢?人家还年轻漂亮着,你生完孩子跟把自己献祭了似的,一年都没化妆了吧?

   

   那苏哲轩是个靠视觉支配海绵体的玩意儿你心里不清楚吗?

   

   杨洛拼命甩甩头,想把那些念头甩出去。

   

   多想无益,现在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她走得决绝,但其实根本无处可去,她是云南人,距离上海两千三百公里。

   

   这两千三百公里,她已经快十年没有走过了。

   

   她的父母都生得很好看,短暂地相爱,冲动地结合,她还没出生,父母就各奔东西了。

   

   她被抱出产房的那一刻,就失去了父母,唯一把她托举起来的双手,属于一个老人。

   

   那是她的外婆,一个慈和的、沉默的老人。

   

   外婆把她养大,送她上学,十八岁那年,外婆抱着那封跨越山海而来的录取通知书含笑阖目。

   

   在她陈旧发白的、散发着淡淡桂花头油香味的枕头下,杨洛看到了外婆留下的东西。

   

   一封信,一个地址,和一笔不知道外婆在何时何地、用何种方式攒下来的学费。

   

   自那以后,云南成为了她只能在梦里回望的故乡。

   

   她心里泛起酸楚,盛夏时节,这售票厅的冷气打得太足,她冷得几乎有些发抖。

   

   她仰起头,对着售票厅上方的屏幕拍了一张照。

   

   那上面有数十趟列车,有的即将到站,有的即将发车。

   

   她又忍不住自怨自艾地想:可好像没有一趟车,自己有非要上去的理由。

   

   她把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一个字也没有配,只在心里隐秘地期盼着某个人能看见,然后过来将她带回去。

   

   

  

继续阅读:第三章 困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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