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冉熬完粥没有多做停留,将一锅粥端到餐桌上,便默默回到房间去。
天边的黑稍稍浅淡,隐隐浮起灰白的亮色。天色渐渐明亮。
许慎独自一人坐到餐桌边舀起半碗香菇瘦肉粥。时间仓促,这碗粥还是不失水准,浓厚软烂,香菇和肉末细细镶嵌其中,入口即化的米粒中夹杂着一点点扎实的口感。
久未进食的胃有些抵触,许慎喝了两口,不得不停下来。胃里翻腾得厉害,连一碗熬化了的粥都接纳不了。他掩住嘴,抑制住翻滚上来的恶意,待恶心感稍歇,才又舀起一勺粥,缓缓咽下。
如此反复几番,粥下去了一半。
小半碗粥的暖意到底支撑不住黎明时分的凄清。
许慎掏出一把药,就着桌上半杯水咽下去。脸色没有见好,但叫嚣着的不适终是被生硬的安抚,他靠在沙发上合上眼,昏昏沉沉的不知醒着还是梦着。
天色刚刚亮起来,方冉便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间。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碾在心上,终究是要碾碎了这个屋子里曾经所有的温柔过往。
许慎仓皇惊醒,眼中还带迷离,微眯着眼看她,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在做什么,愣了片刻:“这样早就走?”
“嗯。”方冉点头。
许慎已经跟她说好,劝了她搬去之前买给她的那套房子。方冉自然是不肯,她没有告诉她,许谨已经将方宅归还于她,许慎依旧以为她无处安身,劝她,再找房子本就费事,何况那套房子本就按照她的喜好装修,她再找也找不到更好的了,并且,离公司也近。
这话倒是不假,许慎给她的,向来都是最好的。
许慎说, 你可以买下它,反正我现在已经没有经济来源,多挣一笔钱也是好的。
他定的价格公道合理,她终究是接受了他最后的好意,他说得对,他毁了她的家,可他没有能给她一个家,只能给她一套房子。尽管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可是中间六年的放逐,她只能能从他手中讨回这一点点安定温暖,尽管那只不过是外化的一座房子,在她心中,远远算不上家。
方冉的新家离得并不远。许慎帮忙把东西搬到车上,她带走的其实不多,都是她自己的东西,许慎买给她的,一概留下,泾渭分明,划得清清楚楚。
她依旧坐在副驾驶座,却一言不发。
地方不远,很快就到了。他帮她把东西搬进电梯里送到家门口,弯腰放置收纳箱,起身的时候不露痕迹地按了按胸口。
方冉没有打开家门,也没有邀请他进去小坐的意思。
等候电梯从一楼上来的空白静默中,气氛有些尴尬。许慎想说点什么,可是心口一阵一阵地炸开疼痛,一波一波疼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疼痛越来越剧烈,他眼前开始发黑,不想在方冉面前倒下一力苦撑,毫无心力再去思考能说些什么调节气氛。
电梯终于上来,许慎与方冉告别。两个人都知道未来私下再见已是稀少,连客套的话都没有说。只是电梯门缓缓要关上的时候,方冉忽然上前几步,眼中带着水光,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却只喊出来:“阿慎……”
所有的话在分别时候只剩下了一个词,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到了嘴边却只有两个轻飘飘的:“保重。”
曾以为她爱他义无反顾,曾以为此生非他不可,曾以为相拥后就不再会有离散,却原来,他们的离别与每一个人无甚不同。
电梯的门终究关上了。
许慎缓缓靠在墙上,心口炸开剧痛,喉间涌上腥甜的气味。楼里有暖气,他穿了衬衫毛衣,套了一件厚外套还是觉得寒意从心里沁出来。
他掩住唇轻轻咳嗽,胸口是翻腾的血气,他不敢咳得太用力,可是又有一口堵在那里,闷得发慌喘不上气。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开始呈现缺氧的绀紫色,心脏处持续不断的炸开一波一波剧痛,他张嘴用力呼吸,只听见自己费力而紊乱的呼吸声音。
“一楼到了。”电梯叮咚一声,响起温和的提示声。
门缓缓打开。露出急得跳脚的韩沙沙。
他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住。早晨那一把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将一切病痛压下的后果无非是药效过后更连本带利的痛苦。韩沙沙刚刚下了飞机就看到他的短信,连家都没回,让经纪人把自己行李拖走,开着车就飚到他给的这个地址来。
“沙沙……”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韩沙沙看见他费力扯了扯毫无血色带着些微绀紫的唇,惨白脸上一双眼黑得惊心动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踉跄着从电梯里走出来,堪堪站定,忽然身子一震,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大口血,遽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