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看不见了。纵是他如何神通广大过,这时候,他就是一个基本生活技巧都不能满足自己的盲人。
他尚未学习盲文,无法阅读,花了大量的时间睡觉。
苏莲蕊本以为他前一段虚耗过甚,这时候好好休息也无可厚非。却有一天发现,他只是习惯性地闭着眼睛,任何时候,只要没有人与他说话,不需要礼节性地睁眼的时候,许慎宁可把眼睛闭上。
苏莲蕊有时候以为他睡了,在房间里尽量轻手轻脚不发出声响。
于是她看到不止一次,许慎靠坐在床头,蹙着眉头紧紧闭着眼睛,眉梢额角微微抽搐,对着窗口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她好像懂他为什么终是要闭上眼。
如果闭着眼睛意味着黑暗,那么睁开眼的瞬间就有光明的可能,每睁开一次眼睛,就是一次新的希望。
可是每一次,她都眼睁睁地看着许慎张开眼,又迅速紧紧闭上。
苏莲蕊屏息凝视不敢出声,她担心他难得的脆弱从此被迫更深地沉压在心里,纵是满心凄恍,旁人也再看不到他脸上有些微惆怅。
那天早上,有一个非她不可的会议,会议地点在A市,她是存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念头,此时此刻守在许慎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她在阳台和小赵打电话,要小赵选个合适的人选替她去。
方冉忘了,人失明后,听力嗅觉都会逐渐变得灵敏,她不过是将门留了一条缝,被风吹得撑大了些微,许慎便从风带进来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中琢磨出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小冉,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我荒废工作。”方冉挂了电话推门进来,许慎低垂着眼睫,从她的角度看过他,他孱弱而忧伤,“有工作要忙,你就去忙,如果需要出差,你也得去,我会好好地在这里等你回来。”
“可是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方冉噔噔噔跑过去,向以往撒娇一样抱住他的胳膊。
这一回,许慎却没有伸出手来揽住她,或者轻柔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他挺直了脊背坐得笔直,不见放松,一脸严肃:“小冉,别任性。”
方冉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许慎从来不会生她的气,即使是她和小谨那时候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情,他也没有生她的气。可是这一回,许慎却甩开她的手。
冷战持续了整整一天。
一天里,许慎没有再跟方冉讲一句话,甚至连方冉倒给他的水都不接,自己摸索着去床头桌子上找杯子,将玻璃杯碰倒在地,“砰”的一声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巨大的声响激得许慎脸色一白。
方冉什么也顾不上,绕到床的另一侧,不管许慎乐不乐意,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腰。
病骨支离,许慎清瘦如许,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意思,方冉抱在怀里只觉得更加心疼。她把头窝在他肩头,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闷声道:“去去去,你让我去我就去,可是说好了,你得好好地在这里等我,否则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你一步。”
冷战一天,许慎也有些累了,方冉让了步,他也不必强撑着佯装愤怒,倦极了软软往后靠倒,由着方冉把他扶着半靠在软枕上。
他的眼睛依然是没有光彩的黯然:“小冉,你不要这样,让我觉得我在拖累你。”
他向来如此啊,别人为他花越多的心思,别人越顾及他,他就越是不安,从来不曾恃宠而骄,从来都把得到的当做可能失去的惶惶不可终日。
方冉轻轻吻过他微凉的嘴角:“阿慎,你怎么会拖累我?知道你在等我,就是我继续走下去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