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听见了他五岁时候的那个苏莲蕊的声音呢,温柔如水。他喃喃地喊了声:“妈……”竟有些水渍沾染了浓黑的长睫。
苏莲蕊愣了愣,缓缓倾身下去,轻轻抱了抱他,尽管动作僵硬而陌生,但这依然不失为一个拥抱,她声音终于也带着哽咽:“睡吧,妈在呢。”
只是一整夜,许慎在没有喊过母亲。他辗转反侧地时候喊过爸爸,喊过小冉,甚至喊过了韩沙沙,连小赵也在他迷糊中被他命令不许告诉方冉。他身边的人,几乎都被数了一遍,只是,没有苏莲蕊,再没有苏莲蕊,除了一开始的一声“妈”,她再没出现在他梦中,就好像,苏莲蕊只在他生命刚刚开始那几年陪伴他,到了后来,也渐渐远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许慎已经彻底退了烧。
高烧后全身虚软无力,许慎沉在黑暗中,只仿佛与世隔绝。他伸手探了探床沿,有一个人趴在那里,长头发,是女人。
似乎是被惊动了,那个人动了动,显然要醒来。
他皱了皱眉头,张嘴是嘶哑难听的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清:“小冉吗?”
“小慎,觉得好些了吗?”
不是小冉。许慎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样的感觉,明明难受的不如死去的时候,最想见的人是她,可是他又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不会成为阻碍她前进的因素。
这样的矛盾,终他一生,也无法开解。
就在许慎苦笑着嘲笑自己的时候,门被大力地打开,然后迎面而来一阵风,熟悉而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像是方冉,可是不是干净清冽的方冉,而是夹杂了一点火车车厢的烟味的方冉。
“阿慎,怎么忽然病得那么严重,分明昨天早上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
“你答应我会好好地等我回来的。”
“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是在等你吗?”
方冉把脸贴上许慎冰冷的脸颊:“你知道我的意思。”仿佛差点丢失的宝物,方冉紧紧抱着许慎,涕泪横流蹭了许慎整个肩膀:“我真的不要离开你半步了。”
许慎待要再劝,却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毕竟,言而无信的人是他自己。
对于许慎看不见了这件事,方冉有时候会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那天她要去公司一趟,跟许慎道完别之后,看着许慎倦倦阖上眼睛才准备走,刚刚拉开门想起来有东西没有拿,蹑手蹑脚地折返回去在沙发上胡乱翻找那一叠叠资料。
许慎以为方冉已经走了,却听见有人在翻纸业的声音,出声制止:“母亲,您不要翻小冉的东西,到时候她要找文件不好找。”
许慎说话依旧是客气的,但是太过客气反而不像是母子了。苏莲蕊被他客气的“劝阻”只觉得心里难受,一时不知要不要争辩,只哑口无言地干瞪眼,却是方冉停下来手里的动作。
于是病房里明明有三个人,却悄无声息。
这样的沉默最是难熬,对于许慎来说犹是如此。他眼睛看不见,只能通过声音来感知外界,在他一句话之后周遭陷入沉寂,就好像在海洋中航行忽然间所有灯塔熄灭,无从判断东南西北,他也无从判断身边人的喜怒哀乐。
“母亲。”许慎略有犹豫,还是深吸了口气,“您能不能帮我个忙?”似乎怕给苏莲蕊添麻烦,或者是怕她不答应,他又紧着强调:“就这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