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睡的时间并不长,统共不过两三个多小时,比起天昏地暗的昏迷已经好得太多。
方冉就坐在他床边,许慎刚刚失明,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还不能像失明已久的人一样敏锐,所以他并不知道病房里有人。方冉看到他的睫毛颤了颤,隔着薄薄的眼皮看到眼珠缓慢转了转,眼皮稍稍掀起一点,透出一丝微光,而后眼睛迅速紧闭,眼睫剧烈颤抖。
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刚刚得知他曾经被她独自一个丢在医院,就又接着目睹他在一片黑暗中的凄恍无助。
方冉轻轻咳嗽一声,担心突然出声吓到许慎,极力让声音轻柔而欢快:“阿慎,你醒啦。”
却见许慎面色一僵,遽然睁开眼睛,眼瞳是失焦的迟钝,清澈的眸光此时沉做一滩无波的死水,他的眼仿佛一口黑漆漆的枯井,静静地在那里任由人来人往毫无悲喜。
“阿慎。”方冉轻轻喊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凑过去,握住他没有挂点滴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手心里是涔涔冷汗,在她手掌里面甚至还保持着紧绷的状态,方冉仿佛抚摸他的手背:“阿慎,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在方冉几次强调她会陪着他之后,许慎忽然目光茫然地转向方冉的方向:“可是小冉,我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没有悲伤,确实毫无生机的绝望,听得方冉心中惶惶。
“不会的不会的,沈医生说可能只是暂时的。”方冉哭着扑过去抱住他细瘦的腰,仿佛不抱紧他马上就要离她而去一般,她在他怀里用力摇头,“而且你还有我啊,阿慎,就算你永远看不见了,我来做你的眼睛,我把我看到的全部告诉你,我们恰好有理由一刻也不分离。”
多好的理由,多好的计划,可是……
“小冉,谢谢你。”许慎勉强笑了笑,“可是小冉,你还年轻,不应该把青春浪费在一个瞎子身上。”
“不,你是我的阿慎,只是我的阿慎。”方冉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枯黯的眼睛。
许慎有些抵触,抗拒地闪躲。
方冉却不依不饶,欺负他病中没有力气,捧起他的脸,继续将笨拙的吻落在他紧紧闭合的眼睫上:“阿慎,只要是你,我都喜欢,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
如春雨般轻柔密集的轻吻结束,许慎颤抖着眼睫重新睁眼,眼前依旧是模糊一片,他眼前不是不能感光的一片漆黑,而是一片雪白的明亮混成一片迷蒙。
许慎喉头轻动,话到嘴边,弱成叹息:“何苦呢?”
怎么会有什么苦,比得上你不在身边的苦呢?
两天后,许谨顺利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为了避免感染,他依然是要住在无菌仓里的,苏莲蕊在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整日整日地待在许慎病房里。
自从离开许家后,她很久没有亲手照料许慎的起居。
许慎小的时候身体就弱,三天两头打针吃药。那时候的许慎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知道疼了就哭,苦了就躲,难受了就流眼泪,每每生病,苏莲蕊和许少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他小脸惨白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
那样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淡了忘了,如今看着他脸色惨淡,身形单薄地靠在那里,才幡然悔悟之前所有视而不见的漠然。
原来,怜惜许慎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