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长。可以看出那时候方显的精神状态已经不佳,言语混乱,多处词不达意,他那时候显然已经没有精力写就过长的文字,全文不过几百字,用了大量的篇幅跟方冉道歉,反反复复为抛下她一个人而道歉。
只是最后一段,方显却似乎瞬间清醒一般,认认真真地交代了一些事情。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本能的牵挂和不放心,衣食起居,无一不细。
方冉仿佛可以想象方显在狱中的桌子前面,写到这时搁笔思考,透过小小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天际,目光痴钝。
她接着往下读:“小冉,你会读到这封信,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你大约都清楚了,心中也必然有了自己的计较。逝者往矣,你的感受才最重要。”方显在那时候就料到了女儿此时的纠结,却也早在那时候就想得通透,许慎查到漏洞第一时间告知的人正是方显,他从来不曾抱着扳倒方氏的目的,只不过有人用刀救人有人用刀杀人,许慎是造刀的师傅,他没有能预料到持刀者是什么样的动机罢了。
方冉把那封短信贴到玻璃窗上。
阿慎,你看,连爸爸都为你开脱。
醒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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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句“醒来”,说来容易。许慎身体根基本就弱,虚耗已久,又落入冰湖一激,几番命悬一线,几乎只余一息尚存,尽日昏迷,没有一丝醒来的力气。
开始几日,许慎的情形几番危急,又进行了几回抢救。有一回,方冉站在走廊外,玻璃窗上的窗帘慌乱中没有拉严,留下一条缝隙,她就站在那里往里看。许慎的病号服被解开,露出精瘦苍白的胸膛,她分明记得记忆中的他,虽然清瘦,却绝不羸弱,肌肉线条依旧利落有力的,什么时候,他消瘦至此,病骨支离,她甚至不敢抱用力拥抱他。
冬日阳光浅薄,病房和阳光一样苍白。
沈医生取过除颤仪,电极板落在许慎单薄的胸口,他的身子被吸起,在取下电极板的一刻无力跌落下去。
沈医生侧头看仪器,心电图上面仍是一条直线,他俯身查看许慎的情况,皱起眉头。他跟助手说了些什么,助手脸上掠过惊讶,然后转身调整仪器。
电极板再度落在许慎胸口,他像苍白破败的玩偶,被随意拉起又落回,毫无生机。
终于,那条直线开始有了波折,渐渐恢复规律的起伏。方冉看到沈医生长长吁了口气,将仪器交给助手,站在床边,久久看着昏迷中的许慎,终是叹了口气。
这样的情景经历过了几次,一开始还有眼泪,后来就流不出眼泪了。只有无休无止的害怕,拉着她向更黑暗处深深坠下去。
她甚至开始不怕许慎死去,不怕没有许慎的世界她要独自去面对的所有世事无常。
她只是怕,在前一段时间的那段波折后,他没有听见她说抱歉,没有听见她坚定的说爱他,会不会就算走了,也心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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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周之后,许慎的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沈医生把他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他依然没有力气醒来,只是至少,方冉可以坐在离他更近的地方,和他说说话,或者抱抱他。
方冉把所有能带到公司外完成的工作,都带到许慎病床边完成,而所有不能带到公司完成的工作,都交由小赵处理。每天有很多部分的时间要到走廊去接电话解决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尽管许慎不能说话没有办法给她任何的建议,但是接电话前和挂电话后,能看到他静静躺在那里,呼吸悠长,手心温热,已能给她最大的力量。
期间,许谨出院了。医生说他只是太累。
方冉打了几次电话,请苏莲蕊来看看许慎,毕竟两个都是她的骨肉,偏心太过,终究令人齿寒。她打几次电话,苏莲蕊便推脱几次,后来,她也慢慢不打了。
有时候,人的第一感觉是重要的,方冉恍惚想起刚归国的时候,深夜和许慎去警察局接许谨,将他一路送回清芸山的时候,她一下就感受到了苏莲蕊对许慎和许谨全然不同的对待。那时她一心扑在许慎身上,对苏莲蕊自然而然的有了敌意。后来因为许谨,和她关系稍见缓和。现在在想起来,感觉这种东西太过微妙,有时候第一眼的第六感反而是最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