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宫墙如洗。
似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上阳宫外的牡丹掉了一地残花。可花枝却依然挺立,姿态傲然。
一袭红衣急急穿过廊道,前往养心殿。
虽然天已放晴,但韦玄裳还是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这让她心底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于是加快了脚步。
刚到殿门前,便看见几名宫女神色惶恐地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韦玄裳探问。
“这几个丫头毛手毛脚的,偏巧圣人又在气头上……”门前的小太监拱了拱手,“韦统领来的及时,圣人正着等你呢。”
养心殿内,幽香阵阵。香案上燃着一鼎五足莲纹炉,袅袅轻烟弥漫开来。
不远处,雕工精美的楠木椅上,坐着一位徐娘半老却风华不减的女人。女人身披金丝凤袍,袍子上绣着大片的吉祥纹。
她,正是那个人人敬仰且畏惧的圣人,武曌。
此时她正姿态慵懒地靠着扶手小憩,看似闭目养神,紧锁的眉头却又显得心事重重。
“启禀圣人,韦统领来了。”小太监进门禀报。
武曌缓缓睁开眼睛,瞬间恢复威严,“让她进来吧。”
韦玄裳小心翼翼地上殿,跪地行礼,“内卫统领韦玄裳,参见圣人!”
“起来说话。”武曌指尖捻了两下珠串上的菩提子,沉声道,“左金吾卫将军司徒震刚刚来过了,说坊间出现了一件怪事。昨夜神都雷雨,从天上掉下来一块万斤重的石碑,上面刻着‘天亡武周’之类的文字。此事,你怎么看?”
“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妖言惑众!”韦玄裳坚定地说。
“可有人亲眼看见仙人抬碑临凡,有神兽相伴,随后引天雷轰击石碑。这,又该如何解释?”武曌又问。
“或许是幻术。”韦玄裳答,“民间有杂耍艺人,擅长戏法。有一种戏法名叫神仙索,将绳子抛向空中,绳子便会笔直地垂于云端,随后杂耍艺人攀绳而上,如同登入仙界,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所谓的仙人抬碑,或许也是雷同之法。”
武曌思忖片刻,正色道,“朕命你现在立刻前往,速速查明此案!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是!”
韦玄裳丝毫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她前脚刚走,小太监后脚就端了一件流光溢彩的器物进来。
“启禀圣人,这是鄂国公差人送来的西域琉璃樽。”
“就放那吧。”一听是鄂国公送的,武曌看都没看一眼。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将琉璃樽放在桌上,“鄂国公还留了一句话。说多日不见圣人,想念的很,请旨与您共用午膳。”
“不见。”武曌果断地回绝,“让他以后不要再往宫里送东西了。他若执意要送,以后这些东西就不用再往我这搬了,全都转送到上官昭容那里去。”
“是,卑职明白了。”小太监退下。
直到房门再次闭合,殿内才彻底安静下来。
斜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子投进房间里来,照的那袅袅轻烟也有了更加丰富的轮廓。
武曌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姿态雍容懒散。
一缕光线恰好落在她半面脸庞上,把浓妆掩盖下的细纹和褶皱映照得清晰可见。
即便她再怎么不想承认,这都是事实。她老了,不再似当年娇媚无双,艳压宫廷。
但好在如今的宫廷上下,唯她一人说了算。她不再是这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可她却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女人。
这一点,让她聊感欣慰。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都走过来了,她不信那一点点的风言风语能动摇到她的位子。
她忽然想起上阳宫外那片被雨打过的牡丹。
别看现在遍地残花,可用不了几日,它们还会恢复如初,艳压群芳。
想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她曾邀百官赏雪,见御花园中一片萧瑟,便下了一道旨令,要让这百花连夜盛开。花匠费了很大的功夫,让百花在次日全部开放,可偏偏牡丹不开。
她一怒一下,将所有牡丹逐出长安,贬去洛阳。哪知牡丹一到洛阳,便立刻发叶生花,娇艳无比。
她闻讯气急败坏,下令点了一把火,要把洛阳牡丹尽数烧死。可一场大火之后,花又重开,更加娇艳。
那日看着满园新开的牡丹,她沉默了半晌,最后喃喃地说了一句,“此花不可欺也。”
她觉得这花的品格气节和自己太像了。
后来临朝执政,她把皇都迁到了洛阳,还特意在上阳宫外种了一大片牡丹。
往事越想越感慨,她随即提笔,在蜀纸之上写下了两行隽秀的小楷:
“焦骨傲立御花房,任他风吹雨雪霜。
刀兵难摧富贵枝,万花丛中我为王!”
这几行字,说的是花,也是她自己。
另一边,韦玄裳带人急匆匆地赶往永宁坊。
那块巨大的石碑还立在那里,只不过石碑上面被盖了一层布。
石碑外面套着数层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几名禁军分别攥在手里。
左金吾卫将军司徒震正在指挥手下,试图将那块万斤重的石碑从下方的深坑里拔出来。
可是那些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仅仅是让石碑移动了分毫,最后又落回到深坑内。
“别忙了,都是徒劳。”韦玄裳上前,“把东西都撤走,我要检查石碑。”
“金吾卫办事,什么时候轮到内卫插手了?”司徒震不屑地瞥了一下眼前这个身形窈窕、面容俏丽的女子。
韦玄裳站在魁梧的司徒震面前,显得瘦小又单薄。
但是下一刻她的举动,却让司徒震脸色一变,瞬间没了气焰。
只见韦玄裳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块白玉令牌。玉上雕花,雍容华贵。
“牡丹令?”司徒震大惊之余,不忘行礼。
见牡丹令,如见圣人。
“奉旨查案,司徒大人可有异议?”韦玄裳笑问。
“不敢,韦统领请。”司徒震咬了咬后槽牙,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撤退。
禁军们七手八脚地将石碑周边多余的东西清除干净,只留下一块石碑在原地。既然圣人已经下令派人来查,司徒震便识趣地带人离开,不再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