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时，刘闯觉得胸口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睁开眼，苏远几乎是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
这家伙睡觉时候毛病怎么这么多啊？刘闯没敢动，看他睡衣袖子已经攒了上去，左臂长长一道伤疤，在白嫩皮肤的衬托下，那道疤痕显得越发黑红，周围还有长期使用碘伏擦拭留下的暗黄色。
刘闯轻轻动了动苏远的胳膊，苏远立刻皱眉，呻吟一声。在刘闯肩膀上蹭了蹭，茫然的睁开眼。
苏远清晨睡醒时的模样很特别，眼神呆愣愣的，眼珠也不转，不知道看向哪。只有戴上眼镜后，仿佛才能接收到这个世界的信号。
“醒了？”
“哦……”苏远看不太清眼前人的表情，只是觉得自己几乎是缠在刘闯身上，连腿都缠上去了！唉…睡觉不老实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他动了下肩膀，整条手臂又涨又麻，手指都没知觉。
“你别动。”刘闯小心托起他的胳膊。
“呃……”疼，居然出奇的疼！“啊……”疼得苏远在床上直蹬脚，“唔……别动……疼疼疼……”疼得他手都抽筋了。
刘闯端着苏远的胳膊，看他咬住嘴唇在床上又蹬又拧，心里也跟着着急，“这怎么办？肯定是昨晚碰到哪了，你来回抡胳膊，把我打醒两次。”
苏远试着动了动，把胳膊总算放回自己身边，回手到床头柜上摸眼镜，刘闯却抢先一步，递到他手里。
能看清的感觉真好，身子瞬间松了一下，好像胳膊也没那么疼了。
刘闯急得出了一脖子汗，“我去给你叫军医吧？”
“不用，估计就是动猛了，或者压到了，我先缓缓。”
刘闯坐在那看着他，从侧面瞧过去，苏远的眼镜一圈一圈的，“苏子，你的眼睛是看书看成近视的吗？”他心里好奇，近视成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苏远捏了捏肩膀，“不是。”
“那是怎么弄的？”
刘闯依旧简略的只穿着一块遮羞布，现在支起腿坐在床上，遮羞布都看不到了。
苏远忙将目光从某些部位移开，却刚好又瞧见他胳膊上的纹身。“你告诉我这纹身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你，我眼睛怎么回事。”
一物换一物，听起来挺公平。刘闯又不自觉的摸了摸手臂上的纹身，可这个……
“不想说就算了……”苏远试着握了下拳，胳膊好了许多，又牵着痛想到刘闯昨晚的话，“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这没事了。”
“唉……”刘闯拉了下苏远，见他似乎又有些不大高兴，“我说……你也不许耍赖啊。”
“嗯。”苏远稍微坐起些，随意拿过一本书，好让自己别将注意力全集中在某人的肉体上。
纸包不住火，其实刘闯想过要和苏远摊开了讲讲这事，但一直也没机会。今儿个正好撞上，说完心里也不必再压着这块石头。
“这个纹身…是黄昊天身边的‘四梁八柱’和他们最得意的手下…才有的…”
苏远一下把书合上，“黄昊天？你怎么又和他扯上了关系？四梁八柱？又是什么意思？”
刘闯叹口气，整个人缩了下去。
苏远把书放回床头柜上，“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党想尽一切办法要把黄昊天的匪窝歼灭，但凡有瓜葛的全部枪毙或入狱，你…你怎么会粘上他？”
“我不是和你说过八叔？八叔是黄昊天手下的迎门梁，说白了就是部队里的前锋，我打小跟着八叔，八岁那会他便给我纹上了天字纹身。”
“所以，你以前一直是在黄昊天的匪窝里？”苏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刘闯点点头，“对…”
黄昊天，手下马匪近五万人，常年流窜在大兴安岭一带，距险而守，曾经两个旅的士兵都未能将他们剿灭。与日本暗中勾结，抢劫国党军队辎重，残害百姓，可谓坏事做尽，一点不比小鬼子差，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苏远觉得半边身子都是凉的，这事若是让上面知道了…刘闯一定保不住。“你的手下都知道这事吗？”
“没，就一个知道的…”刘闯抱着腿，用手把那个纹身挡得死死的。
“为什么不洗下去？”
“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他抬眼看着苏远，“没了这个东西，我怕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我怕这世上再没点能证明我来过的印记…”
“可这印记并不好！”
“这是八叔亲手给我纹上的…”
刘闯眼中似含着团火，又似柔波流转，“我不想洗下去…以前从匪窝里跑出来，到地主家打长工，被工头看到这个纹身，大冬天一分钱没给把我赶出去，差点冻死、饿死，我也没想过洗下去…现在也不想…”
苏远不知该说什么，看到刘闯孤零零一个人，紧紧抱着自己，死死捂住那个纹身，他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你不会说的，对吗？”刘闯满眼期待看着苏远，“你是好人。”
窝藏山匪，明知身份不报，还堂而皇之给了营长一职。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洗下去就真的没事了吗？要查…不也一样能查到？就算我换了身份，到了别的地方…”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像在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所以，我不想弄掉这个纹身。”
刘闯说过八叔的种种罪行，但苏远能感觉出来，他心底视这个人却如父亲一般，那对于黄昊天的匪窝呢？会不会有家的感觉？
“我不会说，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苏远坐起身，轻轻摸了下刘闯略微扎手的头发，“你自己也明白，过往不会因为洗掉这个纹身便没了，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今天我不逼你。”
刘闯咧开嘴笑了下，“谢谢，真的谢谢你…”他又抬头，认真的说了一句，“我很珍惜现在的一切，我怕失去…”
苏远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