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闯看苏远脸色不对，站在门口不禁哈哈大笑，“可以呀，姓苏的，这你都忍了？”
“不忍能怎么样？毕竟他刚答应去日军大营的事。”苏远抬头，太阳已经向西坠了下去。
“你可比我强多了。”刘闯跑到他身边，“想当年柳月青一屁股坐到我腿上，我抬手就把他推了出去！结果他脑袋在地上磕了个大包，一星期都没上台。”
“呵，那你这下手也够重的。”苏远脚下的步子略显急促，他想要天黑之前赶回大营。
“不是，你说他不是变态吗？我一大老爷们，他也是一大老爷们。我就是没事来听听戏，图一乐，他可好，搂着我脖子，坐我身上了。”刘闯就算现在回想起来，都止不住起鸡皮疙瘩。“打那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今天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找他。”
苏远咬了下唇，轻轻锁眉。
刘闯本还想和他一起痛痛快快骂柳月青一顿呢，毕竟两人都遭到他的毒手，可刘闯一个人说得起劲，而旁边的苏远却一声不吭。
苏远叹了口气……同为同类，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论他人高低贵贱？
苏远不耻柳月青的行为，但他却也不忍指责。这个社会上，指责他的人够多了，能少一个便少一个吧。
因为那滋味，不好受。
刘闯自己骂了会，觉得没劲，转过头去，夕阳迎面撒在苏远身上，他低垂着眸子，整个人融在橙黄的余晖中。本应是一副温暖的画面，但这幅画却让人觉得沧桑而孤寂。
“喂，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刘闯凑到苏远身边问道。
“没…”
“哦…”也对呀，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不至于被别人坐一屁股就吓傻了，而且苏远现在这样不像是吓得，感觉他挺失落。“怎么了？”刘闯撞了下苏远，“事办成了不该高兴吗？在那装什么深沉？”
“没。想到些以前的事情而已…”苏远初中时便发现，自己的性向和正常人不一样。
他挣扎过、反抗过，甚至因为这个事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理。他害怕过、纠结过…他不敢与人靠近，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他既感谢，又伤他最深的人…
苏远已经有好长时间不去想这个事情，直到启明的事和今天柳月青的事。刘闯无意间几句话，虽直指柳月青，但难免也会触动苏远的神经。
“你想到什么事了？”刘闯满脸好奇看着苏远。
在他眼里，苏远应该是个没什么烦恼的人。年纪轻轻当上了团长，要长相有长相，要知识有知识，要地位有地位，顺风顺水，让人羡慕。
苏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要我说啊，你这种人，就是蜜罐子里泡太久了，不知道什么叫苦。”刘闯抬手撩起自己额角上散乱的发丝，“这道疤，我十二岁时候弄得。”
苏远转过头，刘闯额角那道疤很宽，不长不短的趴在那。
“那年东北闹饥荒，我们寨子里有五十多个像我一样的半大孩子。”刘闯缓缓说着，“我们这么大的，出不了太多力，寨子里养着纯属白费口粮。大当家的发话，让我们出去赚钱，怎么赚他不管，反正五十多个人，最后只留下拿回东西最多的三个。”
“平时不让我们走，但真闹起饥荒来，出去就是个死。”刘闯微微眯了下眼睛，“那天出门的时候，八叔把我叫了过去。抓着我的头发，对着寨子门上的石头猛磕了两下……血顺着额头流了满脸满身……他把我向外一推，告诉我‘爷能帮你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苏远听到这，心里揪着一阵疼。以前他见过很多逃荒的，也见过很多孩子在路边乞讨……但他从未想过这些人背后有什么，也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
刘闯嘿嘿笑了两声，“怎么样？和我比起来，你是不幸福多了？”
苏远看着刘闯，他也就二十岁吧……“那个八叔，是把你捡回来那个人？”
“对。”刘闯点点头，“后来，我被留了下来。而那群被赶出去的，没过几天就死了好几个……喂，姓苏的，我这么多年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你说我是该谢谢八叔，还是该骂他狠心？我身边没有真正有学问的人，你算是第一个，能不能告诉告诉我，到底我该咋想？”
刘闯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也许八叔不狠心撞破他的头，他早在几年的那场饥荒里便死了。可对待一个打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这人的心是得有多狠？
刘闯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苏远一个字。“打那天起，我就立志一定要跑出去，过了这场天灾，我一定不留在那鬼地方……”
逃离一个让自己受伤的环境，苏远当年也是这样想。
“刘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同，我们没办法选择在哪出生，在什么环境下生长。”他的声音有着低沉的磁性，带着些看透世事的凄凉和温暖，“无论你多么恨八叔，但在你心底，依旧有对他感恩的地方，对吗？”
苏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灰色大衣，“我们总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但人都有两面性，事物更是一样。大多时候既不是黑，也非白，而是交杂在一起的灰色……”
“人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有的感情并不完全对立，最初的感恩，后来的失望与憎恶，哪一种都无法抹去。就像你对八叔……”就像我对他……
苏远笑了笑，“所以不必纠结，没有复杂的感情又怎会被称之为人类？只要你心中清楚就好，别负了恩情，也别忘了伤……”
“啧”刘闯默默竖起大拇指，“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哈，这事我也问过李同尘，那狗日的跟我说，炸死八叔是上天开眼。我当时听着心里挺不舒服的，还以为是我自己有病呢。你这么说，我心里敞亮不少。真的，谢谢你……苏远。”
苏远笑了下，有相同感悟的人，才更能体会到对方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