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房门是关着的,但门缝里透出灯光来,想必应该有人。刘闯鼓足了勇气,抬起拳头,“咚咚咚”砸了三声门。
“谁?”里面一边问,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呃……那个……我刘闯。”
苏远打开门,“我还以为日军进攻了呢,这门让你砸的。”
刘闯本来还有点小紧张,苏远这么说了一句,他立刻笑了笑,“我拿了两瓶酒,想……跟你喝两杯,顺便道个歉。”
苏远穿着白衬衫,下身是军裤和长靴,衬得身材比例特别好。他将刘闯让进屋,转身坐在沙发上,“坐。你这下巴都缝针了,还敢喝酒?”
刘闯摸了摸下巴上的纱布,他怎么知道我缝针了?透视眼吗?“这点伤,不算事,以前我都不缝。再说,酒是杀毒的,对伤口好。”
苏远淡淡笑了下,“你这话能气死大夫。”
刘闯嘿嘿两声,“咱还是喝点吧,要不我不知道说啥。”
“酒呢,我不喝,你可以自己喝。”苏远说着,拿出个杯子放在刘闯面前。
“别呀,我自己喝多没意思……这可是好酒。”刘闯举着酒瓶子,动作突然僵住了,“是……是因为抢来的酒,所以你不喝?”
苏远怔了一下,他没想那么多,而且他不知道这酒是什么来历。但心里一下觉得这个小刺头还挺有趣,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一土匪,心思还挺细的。“不是,我眼睛不好,很少喝酒。”
“啊……”刘闯有点失落。
“这样吧。”苏远又拿出个杯子,“你给我少倒一点,我陪你。”
“行!”刘闯赶忙将盖子拧开,哗啦给苏远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什么,刘闯觉得自己平时挺能白话一人,怎么到正经时候反倒蔫菜了呢?他拿起杯子,一口喝了三分之一。
“酒量不错。”苏远将身子向他那边侧了侧。
“还成,这两瓶我都能喝完。”刘闯清了下嗓子,“其实…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刚来那天…还有在食堂那天。毕竟我们是山上的响马,即便来了这心里也不踏实,真怕你们找个由子把我和我这帮弟兄给关了…”
“所以,才一直想和我对着干?”苏远接到。
“差不多吧,在外面凶惯了,总怕凶不过人,就他娘的被灭了。”
“咚咚”苏远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别说脏话。”
“啊…说顺嘴了。”刘闯尴尬的笑了声,“那天晚上在寨子里,你和我说想收编时,我其实挺高兴的,打心眼里高兴。”
“那看来,你是不想当匪。”苏远知道刘闯没有亲人,“那你是怎么当上匪的呢?”
刘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含糊,“我从记事起就在土匪窝里,打小跟着八叔,杀人放火啥都见过,过的日子…”他顿住了,眼睛盯着酒杯眨了两下,“反正我想脱离他们,那日子不是人过的,每天耳边都是惨叫,睁开眼就能看到血。”
“那你怎么不走?”苏远能看出来,以前的事情对刘闯来说,应该是不堪回首。他起初对这个马匪还挺反感,今天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可能因为今天的刘闯也有些不同吧,没了刚见时的匪气,也不像今早上那样露着伶牙利爪。更像个大男孩,满肚子凄苦的大男孩。
“你不知道,进了那种地方,只能逃,没有走这一讲。”刘闯握着杯子,“我跑过两次,一次是十四,被抓回去了,打了个半死,还把我扔到街上去要饭。一次是十六,那次八叔死了,听说是去个猎户家抢东西,结果他家藏了颗哑炮,被那猎户弄炸了,一帮人全死了。”
苏远皱了皱眉,有点体会到梁冰说得那句话,人与人是不同的,彻头彻尾的不同。
刘闯又喝了一口酒,杯子里空了,他拿起酒瓶,缓缓倒着,“八叔是把我捡回来的人,要没他估计我早死了。但他也是一直折磨我的人,我很想脱离。所以,当我得知他死了以后,心情挺复杂的,觉得终于松了口气,但又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跟我有联系的人。”
说到这,刘闯心里有点酸。这种话他没对别人说过,也没人愿意听。
苏远见他没了动静,“然后呢?你跑了?”
“跑呀,不跑不是傻子吗?发了疯的跑,我跑了一天一夜,头都没回!”刘闯说到这笑了起来,“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娘的,鞋什么时候甩丢的都不知道!”
苏远也跟着笑了下,又“咚咚”敲了两声桌子,抬手指了指刘闯。
“啊…不说脏话,我在你面前尽量控制。”他又喝了一口酒,“但跑出来以后我又不知道咋办了,从小就在土匪窝里长大,要饭、抢东西我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打劫我会,别的…真不会。”
苏远拿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然后你就跑到南山上,又做回了老本行?”
“哪能啊!”刘闯拍了下大腿,“我先去要了两天饭,太饿了,只能去要饭…接着就找地,找能安身的地。想去当学徒,但是收学徒的都是正经地方,要家人领着去拜师才行。这年代兵荒马乱的,没人要街上的乞丐。”
“那…可以去做点力气活。”苏远记得路边有挑夫,和那些抗麻袋的。
“去了,人家都是一帮一帮的,挑人都挑长得壮的。我那时候十六岁,瘦得跟根柴火棍似的,一百斤麻袋往肩上一抗,直接跪地上了,谁要啊…”
苏远:“所以,就去南山当了匪?”
刘闯笑了笑,“你等着这块呢,是吧?”
“哈哈”苏远笑出了声,“好奇,好奇你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怎么又走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