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点落在地上,一眼看不到底的联络清单缓缓滑过,又忽然被关闭。
弗朗索瓦似乎走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这个月来他总共到达全球六十多个城市,飞行里程累计七十多万公里,前后拜访了八十多位各国军政要员、科学家、基金会领导…
尽管他多年来努力与这些大人物们维持良好关系,并为自己打下了相当坚实的政治基础,但自从地火通信重新开启以来,行星防卫部从原先的人畜无害没谁搭理,立刻转变成了一个敏感存在。尽管如今正是需要弗朗索瓦站出来展示实力的时候,但在大众眼中,这个专门针对火星的军事机构会为将来的双边关系带来紧张。
一句话来说,大家需要他,却不希望被他拜访,或者扯上不清楚的关系。
万一以后要开战了,他必须出面当盾牌,但如果以后地火之间持久和平甚至进一步建交,他就成了挨骂的靶子。尽管势力之间的矛盾可以调停,但媒体和民众的嘴可不会饶人,
所以弗朗索瓦现在实在找不到可以求助的势力,在失去科技和资金的情况下,正如杰弗逊说的那句话,仅靠着一腔热情绝不可能开发出属于地球的超级智能。
说实话,近一段时间以来,这个男人罕见地出现疲态。那种只要稍微一松弦,就立马崩塌的疲惫,如果之后自己留下的那张底牌也失效,他甚至不排除当场卸任的可能性。
但现在每当出现着一丝的松懈,弗朗索瓦总会想起一个人。那位早就失踪六十多年的航天员,那位曾经被视为有罪却又完成自我救赎的奇人,那位身处火星,却仍然心系地球安危,将那份情报送到地球的勇者。
魏俊,这家伙的经历现在已经很难查到,但他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能载入史册。弗朗索瓦不清楚火星上究竟什么情况,但既然地火通讯已经中断好几十年,这位又是如何瞒着其他人,并且冒着多大风险完成了这项壮举。一切都难以想象。
有时候弗朗索瓦也在想,自己如果有机会登陆火星,一定要拜访一下这名勇者。当然前提是他现在还活着的话。也许在上一次发送这封密信之后,他就已经被火星处以极刑。而且也有可能这人早就死了,那位勇者可能只是为了掩饰身份,冒用了人家的名号。
无论如何,别人最终是把事情办到了,而自己这条路却看起来遥遥无期。所以他偶尔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生活在火星,每一步走得都如此艰辛。
抽完这支烟,弗朗索瓦再次打开投影,仔细在通讯录上翻找起来。
如果自己真的失败了,那就只能指望那位身在火星的前辈,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奇迹。
……
地球另一边,安如困意十足,却迟迟没有进入休眠舱。
这几首诗已经被她翻来覆去读了一下午,她甚至能倒背如流了,但总让人觉得有一种某些东西没能参透的感觉。
它们明明就是一个半吊子写出来的酸情诗,却又非常神奇地吸引人,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人如此捉摸不透?
大半夜里,姑娘在屋内独自踱步,余光里忽然扫到桌上那本诗集。正是克莱尔之前送给她的那本,里面一半是漫画,一半是诙谐诗。
她以前倒是没想过,一个退伍军人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毕竟XX的诗都是小孩子或者姑娘们比较喜欢,他这一招是不是专门为了吸引女孩子才想出来的?
看了看时间,新西兰现在应该还在下午,安如看着手环犹豫片刻,还是给那小子拨通了过去。或许这家伙能带给自己一点启发吧,也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最近在干嘛呢?”
安如挥挥手打了个招呼,投影里的克莱尔一脸惊讶。
“我的天,安大小姐居然主动联系我了,三生有幸,哈哈哈…”克莱尔说着把手环镜头一转,这个点还没到酒吧热闹的时候:“我还能怎样嘛,不就是整天照顾一群醉鬼。”
“真就打算一直窝在那边,不出来转转?”安如摇了摇头,随口提道:“是不是那位少校先生不让你走了?”
话说到这儿,克莱尔眼神闪过一丝惊异,压低声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告诉你转移根据地这事了吗?”
“咳咳,我瞎猜的。这么说来,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酒吧老板?还是说他们走的时候就压根没打算带上你?”
这下倒是把克莱尔弄得有些尴尬,小伙子晃了晃手中的雪莱诗集,赶紧解释道:“当老板有啥不好的?再说了,我还想每天清闲一点,多看看书也不错。”
一阵闲聊之后,安如拿起那张写满情诗的合成纸,准备说说正事:“对了,你有没有研究过意象主义流派?”
话题似乎让小伙子变得很感兴趣,他俯下身子在吧台里一阵翻找,最终搞到一册松尾的俳句鉴赏。册子看上去只有寥寥几页,却已显得十分破旧,看上去经常被翻阅。
“哎呀,意向派我虽然读得不多,但对一些名句还算颇有心得,你眼光真不错!”克莱尔清了清嗓子,用半生不熟的日语念起来:“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但他还没念几句,安如皱着眉叫停了他的自我陶醉:“打住打住,以后闲了再找你慢慢读,今天是打算咨询一点问题。”
“哦?是要问考据吗?那我只了解二十世纪初的欧洲诗坛…”
“也不是,这些东西我自己查资料就好。”安如说着将那张纸举起来对准投影:“这是朋友留的几段句子,虽然技法上一般般,但我怎么总觉得其中有些隐藏含义。”
她本来是想直接念出来,但诗的内容毕竟都是腻歪的男欢女爱,要是就这样对着一个小伙子朗读,实在有点念不出口,而且造成什么误会那就更尴尬了。
良久沉默,克莱尔好像看着纸张出了神。
“喂,能看得见吗?”安如还以为是自己投影出了问题,来回移动着那张纸,试图让对方能看得更清楚。
“等等,先别乱晃,我在看。”克莱尔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立刻找出纸笔在吧台上写着什么。不一会儿,那张早被用得乌七八糟的纸被举起来,亏得这家伙能在上面找出一片还能写字的地方:“稍等一下,还有。”
其中一首诗以全新的断句方式被排列出来,每一个看上去突兀的意象用词变得不再那么生硬,但诗本身已经变得与爱情毫无关系。并且在克莱尔的笔下,语种也被转化为拉丁文,而这些拉丁文首字母也被他单独圈出来,再次组成了新的单词。
安如惊讶于他这种看似乱来的排列方式,但几首短诗里却能找出类似规律,难道是作者早就有意安排的文字游戏?
“这是在干嘛?”
“怎么说呢,也许只有像我这样,对诗歌和语言文字都敏感的家伙才能破解吧。”克莱尔自信满满解释道:“要是没猜错,我们最终能够获得一串数字。”
就这样,总共六首诗都以完全不同的字母语种排列一遍,而这几个重组的单词果然是不同语言中的大写数字。组合起来就像一串密码,或者是重要而值得纪念的日期。
只不过排列出来后,二人的思绪再次被一头雾水包裹住,这串数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克莱尔也表示自己对数字没什么感觉,也许只有去问本人才能得到什么特殊答案。
安如开始遐想,它看上去像是某人的生日,或者纪念日。除了日期之外,姑娘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与浪漫挂钩的东西,除非那是非常私人的一段记忆,只有本人知道。
当然,数字本身也有可能与浪漫无关,那它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带着另一番疑惑,安如次日下午很早就在友邻社区等候玲玲的到来,她希望今天能立刻获悉答案,哪怕它的意义其实对旁人来说很无聊,也至少不要让这个问题一直在脑子里打转。
可惜的是,今天一直等到所有人上线,玲玲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代替她的是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据这人所说,玲玲暂时被派去了能源勘探队陪她的爱人了,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上线。
尽管这位小帅哥也十分幽默风趣,但安如却忽然觉得没心思和他聊下去,难道这个疑惑要长时间困扰自己了吗?
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下,今天的通讯时段也就这样过去,姑娘再次裹挟到员工前往食堂的人潮里,几乎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已经让她觉得枯燥厌倦。唯一让安如坚持下去的动力,那个已经吊起她胃口的人却忽然失约,心里像是空了一截。
阿尔伯特每天准时在这里用餐,这也是二人能大致聊一聊的短暂时光。
但安如今天看上去没什么搭话的兴趣,她仍然低着头,试图揣摩其中的隐藏内容。
“怎么,那几首诗这么让你感兴趣吗?这都开始废寝忘食了。”
老人搬起凳子坐到身边,偏过头去准备陪她一起鉴赏。
“嗯,应该是文字游戏,哦不对,还有数字游戏,但现在还是没什么头绪。”
“数字游戏?这算是我的强项了。”阿尔伯特将重新排好的诗歌列在桌上,指了指写在最上面那一串字符:“就是这些吗?”
安如点了点头,以一种求助的眼神看向老人。
“别这么看着我,昨天说过,我对诗一窍不通,或许只有在你的帮助下,才能解开谜团。”
“那您觉得,这有可能是完全私人的,或者说是解不开的谜语吗?有没有可能,作者原本就不想让人看出来其中秘密?”
老人咧嘴一笑,朝着窗外的夜空看去。
“无论它要表达什么,是爱是狠也罢,只要敢于写进字里行间,哪怕藏得再深,也算是勇敢者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