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收手,几滴水珠打在水面上泛起的小波纹便悠悠漾开。圆桌上一张鸳鸯印花的隔热垫上正放着一小盘青椒炒鸡蛋,色泽还算鲜嫩,就是青椒皮上稍有点黑糊。两个绘刻着卡通人物的骨瓷碗里,是陆晓菡专为顾同买的夫妻肺片和酱牛肉,透明的玻璃碗里几根牙签下是刚切好的各色水果,满满一大碗看得顾同想拿却又不好意思,衬陆晓菡尚在厨房捏一块西瓜几下入了腹。
“来啦来啦!”陆晓菡满头汗珠却笑得满眼都是星光,“保证你吃得,嗯……真香!”
朝碗里嗅嗅,红润地鼻翼调皮地展示着美味,整张面孔都蒸腾着得意,柔润薄唇幸福地张合,随即将一个刻绘着江东桃花渡口的汤碗稳稳地放在桌上,两条热气腾腾的红烧鲫鱼就鲜亮亮地露脸了。
“来,我给你倒上。”
“我,我不喝……”
“我我我,我什么我!喝口酒怎么了,你还是个男生呢,还不如我嘛!”
顾同红了脸,看着一杯红酒哗啦啦地倒满了。
“来,干杯!”
陆晓涵喝得畅快自由,不到半小时小半瓶下了肚,“这酒上头啊!”陆晓菡喜笑颜开地不让顾同夺酒瓶,“你你你!你不能叫我菡菡啊,董阿姨和顾叔叔都叫我菡菡,你就知道你你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都是你在欺负我。”
“哼,那你叫我菡菡。”
“我妈是把你当成小孩子,所以才叫那么叫你。”
“那你也把我当小孩子吧?”
顾同一翻白眼,“幼稚!别喝了!”
“我就幼稚,我就喜欢你,顾同,叫我一声菡菡,人家喜欢听,我烧的菜好吃吗?”
“凑合,谢谢啦。”
陆晓菡听了一句谢谢,愣几秒随即朝卧室跑去,一沓花花绿绿的衣服散落沙发非得让顾同选一件,顾同只细细地剔鱼刺。捏着一条红蓝相间单肩薄纱舞裙陆晓涵挑眉道:“我要换衣服喽,要不?我就在这换?”
噗嗤一声,一口菜汤呛得顾同满脸涨红摇手。
“怎么样?我美吗?是不是美若天仙?我问你,我和那韩未未比怎么样呢?”说着她去开音响。
“瞎说什么呢你……”
“老实说我美还是她美?”
扛不住陆晓涵近前逼问,顾同只好口是心非地直点头,“美美美,你你你美……”
几圈舞姿,轻盈灵捷,顾同却一直避开她的目光,裙摆飘飞时修长白皙的两腿看得顾同低头不停地往嘴里塞西瓜。
“你再美,可我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这么自讨没趣呢?”
“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要给你跳,傻瓜,我一定要追到你。”
两心无言对答,一首清灵的筝曲《唐明春柳》就在房间里韵开。
此曲乃是现代著名江南筝大家姚伦游过唐明河后,专为两岸春景作出的名曲。起初多是轮抹,故悠扬清灵,又莹莹剔透,直如那春日里潺湲的唐明河一般。陆晓菡即在两米见方的空间内收敛心境,慢慢提脚拂袖,随着筝曲多用摇指,那纤柔有力的腰身也似暖风摆柳一般衬着春风骀荡的筝曲,情意身形渐渐舞动起来。
物使人心动,心动则成声,音乐于是出现,而中国乐曲向来讲究中和之美,筝乐就是其中的代表。听着《唐明春柳》,在那挑抹勾摇之间,五音自然地流动转换,中和之美便悠扬开来。这陆晓菡曾代表学校拿过多个古典舞大奖,这个俏佳人今日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来舞出一曲《唐明春柳》,看得顾同不愿看却又时时朝她瞥去。
不论是刚柔转换还是俯仰翻卷,这条轻盈简洁的舞裙随她掌握的最好水准,为面前这位玉面情郎展现最美的画面。顾盼间眼神聚放适宜,身姿圆曲多变,比之表演时的含蓄更多了几分绽放自我的青春活力,娇媚婀娜,几个魅惑的眼神挑逗得顾同喘息着两眉……
两米间隔,陆晓菡尽情地展现着曼妙的身姿,轻纱如烟,纤体似柳,在陆晓菡起腿的一刹那她却深情地望着顾同,顾同却只抱着杯子一直喝水,只盼着音乐快点结束,可陆晓菡却跳得分外得意而又入心入境。
袅袅娉娉,身似柔柳,在她流转眉眼稍显轻佻的微笑中,一种无法抑制的兴奋让她的步子在拧倾旋转时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爱意。她感到整个身子都属于眼前的顾同,目射光芒,那是送给心爱之人最美的礼物!然而这一切,他却只当个饭后闲情,自娱自乐罢了,一种无可名状的孤独感,随着音乐的截止,侵入顾同的心灵。乐止刹那,一颗心欲要跳出灼喉,他压着心脏只盯着面前水果想拿却动不得手。
“亲爱的小哥哥,我好看吗?”
娇喘微微,抚弄额角碎发,陆晓菡摘下头绳倾泻着瀑布般的青丝,玫瑰浓香扑鼻而来,嗅得顾同喝光白水只好误拿酒杯,可还没拿起脸前一阵香气裹来,抬头就被陆晓菡偷吻一口。
两目如炬,顾同正对着半尺距离的盈盈傻笑,甜腻的娇声吓得顾“咣当”一声倒在地板上,“你,你,你有毛病啊你!”胡抹几下嘴唇想骂却又骂不出,“你有花痴病!神经病!我们又不是情侣,你干嘛如此对待我!”气不过,他忽然鼓起勇气埋怨道:“我又不喜欢你,你何必这么自作多情自讨没趣呢?”
说罢他便两手发抖,凝固一般。
“你不喜欢我?可我知道啊!”
陆晓涵噘嘴不以为意,“那你喜欢什么,噢……”
陆晓菡嘴巴忽的张得圆圆的,一低头抓着手指娇羞道:“可人家还没准备好呢。”
看着顾同气得脸色发青,陆晓菡忙又碎步到他跟前委屈道:“小哥哥别生气,跟你看玩笑嗒,我那么用心地给你跳舞,累得满头大汗你不说声谢谢还不高兴,我头上有汗罢了,你头上怎么也有汗呢,来,我给你擦擦。”说着她拿张纸巾要给顾同擦汗。
“走开……”顾同甩手推她。
看他眉头皱得紧张而又委屈,陆晓菡扑哧一笑拉着他的胳膊摇道:“好啦,我再也不这样了……”
顾同要挣脱她,可她忽然朝顾同身子箍去,“顾同我每天都很想你,我都爱死你了,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喜欢你,你叫我怎么办呢?”
顾同身子绷得生紧,胸口被那陆晓菡的脸蛋贴得喘不过气,嗓口蠕动不得忽的用力两手一推,“干嘛啊你!没完没了啦!”
“哎哎哎!”
经不住推,陆晓涵身子直接弹了出去,顾同吓得伸手又去拽她,谁知陆晓菡敏捷地一拧身抓住大手将那身材瘦削的顾同直接带倒在沙发上,四目相对睫毛惊闪,陆晓菡张口就去咬顾同嘴巴。
顾同,江东政法大学法学系大三学生,与陆晓菡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亦交好。顾同父母认为陆晓菡生得好,对他们又礼貌又亲切,作儿媳妇自然不错。陆晓菡父母对顾同更加满意,这个“学习种子”只要考试总是名列前茅,老实上进,将来继承家产也算踏实。
略瘦的身形,面容纯白精致,秀眉乌亮如点漆,黑瞳清澈如春水,鼻子秀美如花骨,那嘴唇似天然施一层脂粉一般,越细看越觉得这张脸蛋如同玉人,无怪乎众人都说他才是真正的奶油小生。然顾同从来都是老实巴交沉默寡语,这是一位公众场合说几句话都会脸红的翩翩少年,却偏偏被那活泼顽皮的陆晓菡自幼看中,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陆晓菡强吻着顾同,…嘴唇欲要深索下去,顾同终于挣开,瘫地一吼,“你疯啦你!神经病啊!你,你怎么能这样?”
爬起来就跑又被陆晓菡扑住,“别激动别激动,我不闹了我不闹了,真的不闹了我发誓……”
“你是故意的,你让我走,你放开我!你今天神经病,我不敢待在这……”
顾同执意推搡可陆晓菡蹲下身死死抱住,“我错了我错了,看在我给你做饭的份上你原谅我,我真的不闹了,骗你是小狗……真的……我发誓!”
指灯收回,她急道:“我对灯发誓!”
“哎呀,你松开!”
陆晓菡又去抓他的手,可怜兮兮地咕嘟着嘴巴,“那你不要走,我饭还没吃完呢。”
顾同气得鼻冒青烟,“你松开,我去厕所!”
坐在沙发上的陆晓菡,桃红两腮呵呵一笑,两手一松,“你去,你去……”
镜前发呆,懊悔无言,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拿出手机他又打给韩未未,拨不通他又给板寸打,可那边已经关机。想着半天才冷静下来,“她是故意的,我……真是个大笨蛋!”
外头陆晓涵一直给他道歉,且要吃完饭到唐明河探花街请他吃好吃的,陆晓涵畅想着待会出门的情形,却不知顾同抱着自己在厕所呆住了,他这才真正感觉到“孤独”的来临,是那样的无可拯救……
而陆晓菡所说的探花街,本名唐明街,因河而名,又唐宋以来唐明河上吸引了历代鼎甲探花在此游水观景吟诗作赋,里巷内外便也将此街随称为“探花街”,实则状元累代而出,而人们却向往着那风流才俊探花郎的风采雅达及其传说故事。
那探花郎风流俊美才情横溢,于是千百年来,便也留下了数不胜数的佳话供后人品茶资谈。此时,唐明河上正有一对佳人,坐着一艘画舫刚从月桂桥下悠游而过,两人正坐船头亲昵暖暖,顾盼两岸,正是韩未未跟那板寸要找的卓方和林湲二人。
“你看,那是什么水鸟?两个一起飞走了。”
坐在卓方怀里的林湲,两手搭在窗边,自在地指着后撤的小渚林中刚刚砉砉惊飞的水鸟。
“我猜是鸳鸯。”卓方近乎贴着她的左耳柔声道。
“才不是呢。”
“我就猜鸳鸯。”
“哎呀呆子,都说了不是。”
“嘟嘟,你转过来。”
“干嘛?”林湲稍回了头,心里仍念着那双飞的水鸟。
两岸华灯明艳映水,将林湲的脸映得又红又柔,两丸黑珠子亦如水银一般看得卓方刚要亲吻她,就一头枕在肩上,“哎呀好累,看得我眼睛都酸了,歇一会。”
“那就闭上眼好好休息。”说着卓方的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道:“七夕良辰景,温柔富贵乡,有了你,我才觉得世上万般皆可抛。”
“哎呦,这嘴,啧啧,可把你美的。”林湲悠闲得闭着眼睛,躺在怀里点着手指。
“有你在,可不美嘛。”
在她腮边狠狠吻了一口,林湲睁眼就拍他,“这么多人呢,安分点!”
“谁看啊……”
卓方又要搂她,林湲见他不老实就想坐到一旁去,“呆子,松手,我都冒汗了。”
可卓方根本不肯,就去挠林湲瘦滑的腰间。
“哎呀,好痒,你个坏蛋,老实点……”
林湲还是打着他离开,捋着额发笑道:“呆子,景色这么美,你正好作首诗来听听!”
“你再亲我一口,我就作。”
扑哧一笑,林湲歪着头叹道:“你这孩子,你说你多大了,要不要我给你个奶嘴?你不答应我不耍小孩脾气的嘛?”
卓方两手一摊,认真道:“太难了,世上最难者莫过于在你面前还安安分分的,你亲不亲?”
卓方又要坐过去,林湲推手笑道:“好了傻瓜,你作完一首诗,我满足你。”说着她一仰头,眼睛登时睁得大大的,“可要是一首打油诗,我就把你踹河里去。”
卓方摇头深呼吸,“绝对……不会!请林大小姐点个字。”
眸开绽笑,林湲想着天下文字,“嗯……我点个‘湲’字,想不到吧?哈哈,来啊!”
“呃……亲爱的,那你……稍坐片刻。”
松开林湲的手,收敛甜蜜的意,卓方认真起来,林湲随即扭身贴坐在卓方右边,双眸就此只盯着他。
卓方朝两岸注望片刻,只见河西风暖柳曳之间,绽彩的华灯难辨其色,熙攘的行人鼎沸地如同今晚的热浪一般。转眸看一眼河东的店铺门前,也是只闻哜哜嘈嘈的游客们在那喧嚷着,阗噎无罅。回瞥一眼才刚经过的河中渚林,但见晚烟笼绿,朦朦胧胧的黑影中,几只白鹭时现时鸣又双双不知归处,可莫名的一股幽冷之意陡然侵入卓方的后背。
“干嘛这么看我?”
卓方不言语,只是双目脉脉地看着林湲,一俯身子也不管周遭船客,就吻在了林湲的右眼上,林湲扬手就打他的胸口,“你的诗呢?说呀!”
卓方却微笑着赞美道:“你的眼睛真美。”说完他就对着此时已经星辉灿烂的迢迢银河望极云天。
林湲虽满心欢喜,却不晓卓方心神早已千寻茫茫万觅苍苍。想着今日七夕佳节,身边这个可爱娇美的恋人与自己牵手游船,浓浓情意纤纤情愫,让他幸福地不觉闭上双目回思起那一个形容流水潺潺的“湲”字来。
须臾不待,卓方心下已现珠玑,他便拉着林湲走去船头扶着缆绳站立着。
“魁星升北斗,
银汉落桥头。
风暖熏人醉,
灯明照水柔。”
两句缓缓言罢,卓方停了片刻,旁边一中年船客好奇道:“嗨!那边好像有个人在作诗呢!”
望着卓方移步过来,他就和家人继续听着,中学生的女儿笑道:“现在还有人作诗嗒?真新鲜,来,我也来听听。”
一旁几个船客也都看戏般站过来,又一中年游客笑着摇着扇子道:“21世纪了,还有人坐在船上作诗,好像还不是个打油诗,竟像个古体诗,看来是个有文化的人才啊!“
林湲听了想笑未笑。
对着夜空作出了前两联,卓方转头深情款款地看着林湲,一时爱意如木葱茏。
“林家出好女,
相伴入兰舟。
揫敛浓情意,
随波滟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