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拾月看着手机屏幕,点开艾琳的朋友圈是她参加亚太经济的大会照片。为朋友骄傲的点个赞却又暗叹一句这次去泉州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疯事。
怎么会想到用好朋友的身份去骗那个男人,哪怕一开始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无心,但却真真将自己推向了无法回头的境地。
凌晨三点的街区,还有初中生拿着涂鸦喷灌在老街疯狂玩闹。
花渔街有面出名的废墙,夜里经常会有学生过来画画。肆意的青春宣泄里,是汪拾月羡慕的无忧无虑。
抽着烟,脑海里渐渐浮现起过去的美好生活。
记得初中的她梦想是想成为一名外交官,在笔记里写着,未来有钱了就带着老汪和杨静去看动物世界里的非洲迁徙。
14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自己的未来是在这么一条巷子里熬夜守着一家火锅店。
看来等她死了下去的时候,得避着点老汪才行,不然按照老头的性格,知道她放弃上学去混社会,估计腿都给她打断了。
也不知道鬼还有没有腿。
汪拾月越想越觉得好笑,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还在笑,再次抽出支烟点上却没有吸烟的意愿,就这么看着星火燃烧于黑夜。
知道对不起老汪临死前的叮嘱让她一定要继续好好读书,可怎么办呢,书可以不读但饭不可以不吃,日子总要过下去。
当年做坝坝宴的老汪没什么太多文化不善言辞,却一直坚持注重女儿的教育。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搓麻,咬着牙省钱给汪拾月报了补习班,虽然忙碌却格外疼爱自己这个女儿。那时候杨静身体也还好好的,平时给老汪打下手承接一些乡宴一家三口算不上大富大贵,倒也过得滋润。
除了做菜,老汪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炫耀自己的女儿,每次考试都能考个第一第二,街坊邻居都说老汪家祖坟冒青烟,居然教出这么懂事又漂亮的女儿。
老实本分的老汪每次听到都是呵呵呵的笑,给汪拾月做好吃的蒸糕让她给好朋友艾琳带去尝尝。
虽然艾琳则与汪拾月的家庭完全不同,但汪拾月和艾琳却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艾琳的父母一个在教育局办公室,一个在市政府当秘书,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和汪拾月是小学又是初中的朋友,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这般教育“泾渭分明”,高知识份子的女儿与坝坝宴的女儿还会在一个教室上课。
两人小学初中都在同一个班级,艾琳也从来没有那些好家庭小姐的架子,遇到老汪和杨静都会礼貌的喊人,热情的夸赞老汪做饭好吃,佯装生气说着她爸妈做饭比食堂还难吃。
一句话尽得老汪心意,话里话外都是艾琳怎么不来家里吃饭,每次都会让汪拾月给艾琳带好吃的。
装在塑料袋里的吃食是艾琳和汪拾月的秘密乐趣,每天拎着去学校就课余时间和艾琳偷偷分享。
晚自习前的间隙,两人就一起去操场练口语。因为都喜爱看CCTV4,两人共同梦想着成为翻译官,班级的一二名良性竞争共同进步。
出事的前一晚,一家三口还一起去吃了烧烤。
三个人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那晚突然就起了大雾,好像上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雾气都是九岁那年的样子了。
那时候满街都是非典消杀的药水与老汪用塑料瓶打的棕色板蓝根药水,杨静天天跟老汪说着死人的事,焦躁的说着没有人吃坝坝宴没生活费了。汪拾月只记得有人带着棉布的口罩,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混合了整个回忆,似乎那场记忆里也是雾蒙蒙的。
满脑子都回荡着杨静焦虑的那句:“老汪,听隔壁说开始死人了。”
第二天下午,老汪举着锅铲突然就在坝坝宴上晕了过去,一查就是癌症晚期。
家里把能掏的钱都掏了,杨静带着汪拾月去妹妹杨萍家借钱,没想到站在窗户外的汪拾月见到了姨夫抱着个烫着大卷的女人,远处草丛里则躲着背着书包的黄姣姣。三个人形成了空间上的黄金三角,蝉鸣混着屋里的杨静拉着杨萍的哭泣声,楼下草丛里嚼着口香糖的黄姣姣和二楼小破屋的汪拾月对视上。
黄姣姣玩味的笑了。
震惊的汪拾月看着姨夫和女人离开,转头就见坐上陌生高中男人电瓶车后座的黄姣姣扬长而去,突然觉得整个汪家都有点可悲。
临走前杨静借到五千块的救命钱,这几年二嬢都没工作,能拿出这些钱已经算不容易了。杨萍送二人到楼下的时候,汪拾月鼓起勇气想跟杨萍说出自己刚才看见的事情,没想到坐着小摩的走了的表姐出现在她面前。
手上拿着个肉包咧嘴说让汪拾月陪她去趟楼上,她给汪拾月准备了礼物。
一上楼就冷着脸扯着汪拾月的手让她不要多事。汪拾月冷眼看着她,好像又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差不了几岁的表姐
汪拾月从小和黄姣姣就是相爱相杀的关系,她是家里骄傲会读书的乖乖女,黄姣姣就是那个不懂事仗着漂亮混社会的废丫头。
导致于黄姣姣对她总是有种本能的敌对和竞争关系。
平时汪拾月也就不跟她多扯了,但这次的事情是关于姨夫出轨,杨萍有资格知道真相。甩开黄姣姣的手就骂着她没良心,二姨对她那么好她居然骗二姨。
没想到黄姣姣忽然笑了,大口咬着包子毫不在乎的说:“你觉得,杨萍是蠢货吗?”
“黄姣姣,你又发什么羊癫疯。”
“我叫你不要管,黄河有他的相好,杨萍也有她的相好,大家和和气气不挺好的吗?”
汪拾月吓得眼睛都疯狂眨着,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
“你这种屁娃娃就是没见过世面,光认得读书,”黄姣姣一副大姐的模样警告着汪拾月:“回去管住你的嘴,要是还有人知道这些事情,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咬着后槽牙的汪拾月一把推开示威的表姐就冲下楼,黄姣姣跌在地上翻了个白眼就撑起身体起身,没想到和杨萍撞上聊了两句才知道汪德出事了。
杨萍问着黄姣姣跟汪拾月说什么了,黄姣姣摇头说没有就回了自己房间。
汪家出事比黄姣姣自己家出事还让她震惊,从小她就最羡慕汪拾月一家,和和气气的过着日子。虽然没有黄家这种建材生意的家庭挣钱,但一家人坐在一起是有家庭氛围的暖意,特别那位老实巴交的二姨夫,看到自己都客客气气的给自己做好吃的蒸扣肉。
好像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妹妹。
坐在屋里发着呆就听到屋外的吵嚷声,上床闷着头睡了一觉,醒的时候屋外的中年男女还在继续演着他们的无间道,黄姣姣却翻出自己的二手索尼手机给汪家座机拨过去电话。
在拨通的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骂了句:“汪拾月,刚才的事你要是敢跟别人讲,我就打死你。”
“知道了。”
“那个,听说你们班有个傻逼恐吓你,下次报你姐的名字,不要给我在学校里丢人。”
说完就挂了电话。
握着座机的汪拾月无语翻个白眼,黄姣姣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神经。
因为老汪生病,汪拾月没办法回家吃晚饭只能去食堂解决问题,日子一长也就瞒不了艾琳。
艾琳不仅去医院看望了老汪,还偷偷拿出自己这几年攒得五千八百块装在信封里递给了汪拾月。
大家年纪都不大,从存钱罐里装着那么多现金艾琳一路小跑到的医院。
深夜汪拾月拿着那笔钱抱着艾琳哭了一夜,艾琳抱着她只说让她一定要撑过去,她们考上市重点高中就能一起去当外交官。
临考试前三个月老汪的病情急转直下突然就走了。
那笔钱汪拾月又原封不动还给了艾琳,笑着说用不上了。
听到艾琳给他拿钱,精神状态不错的老汪还笑着说小丫头拿什么钱,让汪拾月还回去心意愣了。最后还叮嘱等他好了,一定给艾琳做点玉米浆粑粑吃。
人话才没说几天,就突然走了。
汪拾月一滴眼泪没掉,强撑着精力努力做最后的冲刺,考试前一周的时候杨静专门想着带着汪拾月去吃点好得换换心情。
进了个市场,杨静点了5块的自助麻辣烫给汪拾月点了一份,老街密密麻麻的开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一个个格子拥挤的跟叠起来般,不到半米的距离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穿梭于街头街尾。
汪拾月记得那条街的名字很好听,叫做花渔街。
隐约间,又好像看到了老汪对着她招手。
摇摇头吃完麻辣烫,杨静扯着嗓子又去夹菜,汪拾月不愿意去多要,只好说自己已经饱了,杨静又夹了满满一大碗。
平时坝坝宴都是需要力气活的地方,杨静身体壮实又大嗓门,吃饭都是大汤碗,谁能想到若干年后虚弱的买点菜都能喘半天。
那一天,杨静就拿了一百五十块钱出门。
除了5块钱的麻辣烫, 一百五十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给汪拾月买了新文具、新衣裳,全花给了汪拾月,一分都没留给自己。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人却突然喘不上来气。
汪拾月有种感觉。
那场大雾又要来了。
半个月后中考成绩公布,没想到放榜的时候汪拾月的成绩只能去上个中专的水平。
连老师都可惜的不行,以为是她父亲离世影响了她的成绩建议她复读一年,费用会跟校长那边沟通走勤工助学。
没想到汪拾月谢绝了班主任的好意,选了离家最近的一家医护的技校就准备入学事宜。
艾琳气得找了汪拾月劝了她好几次,汪拾月都只是笑着熬浆糊,糊弄过去。
直到艾琳将她堵在了家门口汪拾月才说了实话。
杨静得了罕见病。
小学学的那句屋漏偏逢连夜雨成真,汪拾月家现在已经破的哪里都漏水了。
她必须找一个全免学费还能快速学到技能的地方,那是她熬了好几个晚上研究的成果。
得知真相的艾琳并没有像汪拾月想象中的那样暴怒或者可怜她,而是一把抱住汪拾月说:“拾月,英雄不问出处。等阿姨这边的事解决了,你再去求学,我会努力也考上北外在那里等你。”
那个拥抱很轻,却砸的汪拾月泪流满面。
一夜之间,汪拾月被迫长大,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就将她带进了新世界。
挥手告别她最好的朋友,也告别了小孩子的汪拾月。
后来艾琳真的考上了北外,离开前专门来了趟花渔街跟汪拾月吃了顿火锅。她知道汪拾月的顾虑,也知道当时汪拾月的选择是她能做的最好选择,她只是觉得可惜。
汪拾月不该被困在花渔街,她的能力和魄力值得更好的环境。
考到上海的第一天艾琳就每个月固定给汪拾月发老师推荐的书单,生怕她从此“堕落”。
两人相隔两地依然保持着良好朋友关系,按照艾琳的话:虽隔两地,精神同在。
汪拾月知道艾琳的用意,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那次泉州遇到外国人时她能侃侃而谈几乎都是靠自学。
却没想到若干年后,她再次与这段想象中的命运重逢。
是因为一场与陌生男人的旅行。
转着手机的汪拾月看着屏幕里的艾琳二字突然爆笑起来,压抑许久的情感迸发回了句:『你下一站要去哪里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