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梁振华2024-11-19 10:084,684

不一会儿,中巴车在距离萍聚餐厅几十米外的空地停下。大家依次下车,只有江大乔愣愣地坐在车上,看着“萍聚”两个字出神。他恍若隔世地看着窗外的人,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直到被刘清扬的声音唤回神。

江大乔循声望去,看到打扮得一身利落的刘清扬远远朝他走来,他赶紧下车,跟刘清扬握手。原来他和刘清扬、石竹子都是旧相识。正如秦童所说,七年前刘清扬做为通信专家从巴基斯坦调来桑纳,那时江大乔已在桑纳呆了一年。同年,江大乔参与了抢救石竹子的前男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同胞死在自己眼前。

后来,因为同情与愧疚,江大乔想办法帮助石竹子创建了这个萍聚餐吧,刘清扬也帮了不少忙,从此三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好久不见。”时隔六年,两只手再一次紧紧相握,江大乔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不够意思,来也不告诉我,谁不都联系,真够狠!”

“我之前听说你又去巴基斯坦了,以为你一直没回来呢。”

“去支援了三个月,早就回来了。”说话间,刘清扬带着大家进了餐厅。

在刘清扬的招呼下,众人落座。桌上已经摆满精美的菜肴。

江大乔和曾罡坐到了最前面的一桌。江大乔的视线下意识地四处寻找,却始终没看到石竹子的身影。

刘清扬站上台,拿起话筒宣布宴会马上开始。打扮精致风情万种的石竹子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她在纷乱的人影中第一时间找到了江大乔的背影。她静静地看着江大乔的背影,眼里有道不尽的万语千言。

刘清扬情不自禁地看向石竹子,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江大乔。

江大乔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刹那间,石竹子和江大乔的目光,穿过中间晃动的人影,四目相对。

视线相撞片刻后,石竹子勾起嘴角,淡然一笑。

刘清扬收回目光,站在台上侃侃而谈:“大家今天刚从大使馆回来,感谢和祝福应该已经听了很多,今晚这次相聚,没那么多讲究,我仅代表中国在桑纳的华人华商来跟旧朋友道别,跟新朋友相聚。”

刘清扬面向曾罡,动情地讲道:“每当华人华商生病时,中国医疗队都会为我们尽心尽力救治,平时也总是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到各中资企业为大家举行义诊活动。可以说,中国医疗队就是我们这些华人华商在桑纳的‘生命保护伞’。我代表大家,向你们表示感谢!”

刘清扬说着向台下深鞠一躬,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有人眼中已经泛起泪花。

刘清扬把话筒交给曾罡,只见曾罡许久未说话,他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队员,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喉头。他平复片刻后缓缓开口:“刚才来的路上我还恍惚,真快啊,一转眼两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晓静和尹梅晚上还被蛇吓哭过,姜岚每天就闷头接生孩子,有时候和我抱怨,这非洲人也太能生了!梦里都在接生!海球来非洲第一台手术就遇到坎儿,全麻手术,麻醉机坏了,手控呼吸,几个小时下来手都抽筋了,一下台,全身都被汗湿透了……”

老队员们早就红了眼眶,女队员已落下泪。

新队员也被感动。马嘉虽然听得动容,但心中总有些许懵懂。同时脑海还在分神回想着今天,终于用一张素描成功“收买”了玛丽安,她答应以后陪同自己看诊,并教自己斯瓦希里语。

一阵雷鸣的掌声打断马嘉的分神。他抬眼看去,曾罡正看着江大乔。

“江队,以后,靠你们了!”

江大乔站起身,郑重地点点头:“曾队请放心,我们一定接好棒。”

曾罡这时又把目光移到石竹子身上:“我代表第24届医疗队,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们萍聚餐厅的老板石竹子。这两年,萍聚餐厅几乎成了我们的第二个食堂,也是我们的家,下面请石老板上来讲几句。”

石竹子在众人的目光中,笑吟吟地走上台,从曾罡手中接过话筒。当她目光扫向台下时,有意无意地在江大乔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钟。江大乔的眼神如被火烫着般,迅速躲闪开来。

此时的江大乔心中思绪万千,回想起石竹子的前男友被蒙上白布时,石竹子那哭断肠的脆弱与无助,回想起当年帮石竹子创建这家餐厅时的点点滴滴。台上石竹子的声音依然动听,但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突然,坐在身边的曾罡推了推江大乔的胳膊。江大乔回过神,这才发现石竹子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正端着一杯酒,笑看着他。江大乔慌忙站起来,并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这杯敬新来的江队长,听说你是故地重游,那我祝你不负此行,留下更美好的回忆。”石竹子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江大乔却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几乎僵住了,他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却一直不敢看向石竹子的眼睛。

石竹子又倒了一杯酒,回到台上,向大家举起杯:“我来桑纳八年了,看着你们一届又一届的医疗队来来去去,聚聚散散,这八年,我失去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人生就是这样,聚散无常,就像水上浮萍一样。我希望我们每个人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心中有温暖,前路有知己。这也是我的餐厅为什么叫萍聚餐厅的原因。”

说完,石竹子走到音响前,点了《萍聚》这首歌,刘清扬跑上台跟她一起合唱。在优美的旋律中,众人轻轻拍手,只有江大乔有意低头,神情落寞。

觥筹交措间,时间慢慢流逝。石竹子穿梭在新老队员之间敬酒说笑着。江大乔也不断地跟大家碰杯、喝酒。可他的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偷偷投向石竹子。

江大乔的异常早被队员们看在眼里,大家交换着眼神,露出心领神会的笑。马嘉低声跟彭伟说道:“我总算知道江队为什么要来桑纳了。”

随着宴会进行到一半,武梅提出要先离席,因为今晚她值大夜班。常来坚持要陪老婆,于是要一起离开。马嘉见状也提出,自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如搭他们的车,先回麦乐村。

石竹子见状,也不好强留,便提议先拍个大合影留念。

有人起哄让两位队长站在石竹子两边,江大乔失神地站过去,却有意拉开了距离。这时,八卦的秦童故意推到江大乔身边,用力把江大乔往石竹子身边挤过去。随着“咔嚓”一声,相机记录下这一幕,照片中,江大乔和石竹子挨在一起,两人的笑容各有内容。

路上,马嘉坚持工作要紧,让姆齐纳先送武梅和常来回医院。一行四人很快来到卡塞医院。车刚驶进院内,后面便跟进来一台救护车。

隔着车窗,武梅看到几个护士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下了救护车,往急诊里跑去。

武梅飞速下车:“我去看看!”

马嘉也跟着下车,把车门一关,和常来、武梅一起进了急诊楼。

急诊大厅里,一名伤者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把果刀,刀柄差不多10公分长,刀刃约有5公分左右露在外面,伤口正在不停地流血。值班护士阿布正在给病人抽血。

马嘉、武梅和常来赶紧跑到床边查看。伤者的两个朋友站在床边焦急地看着三人。

马嘉问阿布:“值班医生呢?”

阿布指指房间另一侧:“哈比医生正在打电话。”

“常来,先把他推进手术室,准备麻醉。”马嘉当即立断。

常来答应着,见阿布已经抽好血,便推起病床离开。

与此同时,武梅已经冲到哈比身边:“这个刀伤病人需要马上手术!外科有没有值班医生?”

哈比放下电话:“我就是,但是齐丹主任没接电话。”

“他不接电话,你来做啊!”武梅感到很是无语。

没想到哈比顿时慌了神:“没有齐丹主任的允许,我不敢做手术,这是规定。”

马嘉此时也走过来,正好听到哈比的话。“那你赶紧再打啊!还在等什么?”

哈比在马嘉的催促下,再次抓起电话拨号。

马嘉看向武梅:“梅姐,你先去准备器械。”

武梅小跑开去。

这时,哈比又放下电话:“齐丹主任还是没接电话。”

马嘉果断地说:“这人不行了,不能再等。我来做!”马嘉说着,转身跑向手术室。哈比见状,愣了半天,才突然回过神,追了上去。

当马嘉穿着手术服进入手术室时,武梅也抱着一个器械包进来。常来正在准备麻醉。

马嘉看了看病人,又问常来:“血压,心律。”

“血压60/50mmhg,心律130。”

“快速输液,给氧,提高血容量,梅姐,准备Cell Saver,血型一出来,马上备血!”

马嘉说着,找到一把剪刀,不由分说开始剪病人染血的衣服,可由于剪刀已经钝,马嘉剪不开,他索性放弃剪刀,双手一使劲,“嘶啦”一声,将病人的衣服撕开。当病人的胸膛完全曝露时,他又拿起碘伏淋在病人的胸口上。然后赶紧去刷手。

与此同时,武梅打开器械包,将已经老旧的器械等在洗手护士台上摊开,嘴里还念叨着:“这里器械都不全,我把能找到的都拿来了。”

刷好手的马嘉进来,在常来的协助下穿手术服,这时哈比闯了进来:““马医生,齐丹主任没接电话,在他同意之前,你不能给病人做手术。”

“我也是外科医生。我不能做手术,那你来做?”马嘉生气地呛了哈比一句。

这时,常来用中文插话道:“这事儿我们要不要先跟江队说一声?”

“救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也刷好手过来的武梅帮腔道:“特殊情况,我是副队长,有事我扛!”说完一扭头,见哈比还站在门口,武梅有些生气:“哈比,你去把阿布叫来!”

哈比无奈地转身出去。

马嘉沉着地:“准备开胸,皮刀。”

经过马嘉简短而娴熟的操作,伤者胸口刀尖的位置露了出来。

“刀的位置,大概在胸骨左缘第三肋间的位置,希望没有扎到心脏。”马嘉说着伤者情况。然后拿起手术刀朝病人胸前正中的位置划去。

“电锯。”

随着马嘉的指令,武梅递上了电锯。

常来也及时回报:“已经脱开呼吸机。”

马嘉拿着电锯使用了不到五秒,电锯突然因为接触不良断电。马嘉敲了敲电锯,还是不行。

“血压在降低。”常来提醒道。

“什么破东西。”马嘉扔下电锯:“剪刀!”

马嘉话音一落,剪刀及时落到手中。

三人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手术,阿布进来时,被三人严肃的气氛吓得不敢说话,只悄悄走到手术台尾部站定,屏息地看着三人。

手术室里只剩下监护仪的工作声和器械落盘的撞击声,以及马嘉偶尔发出的指令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刀刃擦到左心耳了。”马嘉突然说道。常来和武梅脸色一凛。

满头汗水的马嘉右手拿着纱布,握着病人胸口的水果刀,沉着地跟武梅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拔刀这一下事关重大。

“现在血压多少?”马嘉的声音沉稳镇定,给了常来和武梅一些信心。

“收缩压85毫米汞柱。”常来回报。

马嘉深呼吸,稳定心神,发出指令:“准备拔刀。”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突然一个愤怒地声音在手术室门口响起,已刷好手的齐丹跟在哈比身后进入手术室。

马嘉只用余光看了一眼齐丹,丝毫不受影响,低声对分神的武梅说了句集中注意。接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刀上,快准狠地拔出刀来,鲜血登时喷涌而出。马嘉迅速扔下水果刀,另一只手压住伤口。

电话,瞬间感觉不妙,便急匆匆赶来医院。齐丹愤怒地用英文呵斥:

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值快速下降。

“5-0 Prolene针线、镊子。”

武梅递上马嘉所需。愤怒的齐丹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毫不犹豫走了过来。一边在哈比的协助下穿手术服,一边和马嘉异口同声地发出指令:“加快输血!”

马嘉还没来得及回头,齐丹已经来到马嘉对面,加入急救。

“4 个单位红细胞,400ml 血浆。”齐丹头也不抬,嘴里说道。

哈比领命而去。

马嘉则在齐丹的辅助下,开始缝合。两人第一次联手,竟配合得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哈比跑回来,手中拿着一袋血浆:“齐丹先生,没有红细胞,只有200ml的血浆了。”

“没有就想办法找!”

马嘉却说道:“血够了。”

齐丹脸色中流露出怀疑。马嘉抬眼看向他,眼神笃定:“够,相信我。”

两人对视片刻,齐丹点头同意。两人继续默契地配合着。齐丹不时看向马嘉的操作,只见他针法扎实,行云流水,齐丹的眼中有了敬意。

手术结束,待马嘉脱下手术服,来到刷手池间洗手时,齐丹已经洗完手。他从镜子里看了齐丹一眼,正撞向齐丹透过镜子投向自己的眼神。马嘉向咧开嘴正想对他笑,没想到齐丹根本不理他,收回目光,关上水笼头,径自出去了。

马嘉上次因为门诊语言不通,被齐丹训斥过。这次手术原本以为自己扳回一局,没想到依然是对方的冷漠,马嘉心中生出一股咯应。这时,常来和武梅说笑着也来到刷手间,为了不影响他俩的情绪,马嘉将刚才的不快暂时抛却脑后。

却不料,待三人一起走出手术室,却看到齐丹正在走廊等着他们。

“三位中国医生,我要提醒你们,今天这场手术救活了他,仅仅是你们的幸运。”齐丹说完根本不给三人反应的时间,掉头就走。留下三人错愕地站在原地。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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