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有喜有笑有泪的马格南布之旅终于临近尾声。梁森林一早独自赶来凤凰林,向杜绍书道别。他从水桶里舀出一瓢瓢的水浇在树下,嘴里自言自语道:“老师,一转眼您已经走了二十七年了,我也五十多了,这头发要是不染,我站在这,您都不一定认出我来。人啊,越老越是想起从前的事,昨晚我梦见我还坐在课堂上听您讲课,我醒来琢磨了半天,觉得您应该是舍不得我走,所以临走前来跟您道个别。”
梁森林将水桶中剩下的水都倒在地上,放下水桶,怔怔地看着这红鲜的花。
“马嘉和江大乔,那两个孩子是我的学生,我有时候看着他们也觉得恍惚,总觉得我不久前还是您跟前一个学生呢,那时候总犯浑,没少让您操心。这次啊,我本来想带一些双清的照片给您看看,双清这几十年变化可大了,后来想想也没必要,您一辈子行医,最惦记的就是病人,能一直看着您惦记的非洲人民,就挺好的。而且这林子多漂亮,我记得您当年就最喜欢红色,说红色有生命力,最适合医生。”
梁森林抬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仰头看着眼前茂盛的大树,伞状的花冠巍峨热烈,像是庇佑着这一片土地。梁森林满眼含泪:“老师,这一走,不一定有机会再回来了,您要是想我了,就多去梦里看看我吧。”
梁森林挺直身体站在凤凰树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完,梁森林转身离去,微风阵阵,抚动树叶,落下一阵阵红花。似是杜绍书也在向爱徒告别。
大巴车载着众人,稳稳停在了麦乐村门口。
车门打开,大家都在搬各自的行李下车。马嘉看柳晓弦手上又是相机,又是洗漱用品,又是背包,想要伸手帮忙。不料柳晓弦侧身避开。“不用,我自己来吧。”柳晓弦说完径直下了车。
一旁的江大乔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他叫住准备下车的马嘉,低声说道:“家属团可马上就要走了,该说的,抓紧吧。”马嘉只是苦涩地笑笑。
另一边,石竹子因脚葳伤了,江大乔怎么也不放心她自己回萍聚,坚持要亲自开石竹子的皮卡送她。江瑶也不吱声,拉着埃茜就钻进石竹子的车不肯下去。
一路上,江瑶透过反光镜偷偷看江大乔的脸色。一旦跟江大乔眼神对上,便又赶紧移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终于到了萍聚餐厅,江大乔也不理江瑶,自顾自地搀扶着石竹子下车。江瑶则默默下车,主动帮石竹子拿行李和背包。石竹子伸手往背后的背包里摸钥匙,江瑶眼尖,手脚麻利地帮石竹子把钥匙摸出来,又帮忙把门打开。
江大乔搀扶着石竹子进到餐厅坐下,又悉心叮嘱了一番伤口注意事项。直到石竹子嫌她啰嗦,这才抬眼看向江瑶。
“走吧。”江大乔唤了江瑶一声。
“我想住在这。”
江大乔这才发现江瑶身边放着她的行李。他以为江瑶又要胡闹,脸色顿时不好了:“你还没闹够吗?你竹子阿姨为了找你,腿都伤了,哪有空照顾你,别胡闹,赶紧跟我回去。”
“我不用她照顾。”江瑶看着石竹子的腿,跟江大乔僵持着。
石竹子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出言解围:“让她住这吧,一个孩子回去跟你们一帮大人有什么可聊的,正好跟埃茜两个人,说说话。”
江大乔思量片刻,终于点头,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你听话点,别再胡闹了。”
见江大乔离开,石竹子瘸着腿准备进仓库清点货物,江瑶见状赶紧拦下。
“一瘸一拐的,还清点什么啊。我来吧。”江瑶夺过石竹子手中的笔和货品清点册,开始按册子上的目录一样一样的清点起来。石竹子微笑着看着她,不时的指点两句。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因为是斯瓦希里语,听不懂斯语的江瑶被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石竹子。
石竹子赶紧出来,同时外面已经传来埃茜的哭叫声。
江瑶克制住心中的害怕,跑出来,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用力地扯着埃茜细细的胳膊往外拽,埃茜用力挣脱,却逃不出男人的手。
石竹子喝止道:“查查,你想干什么?”
“竹子小姐,你不要管闲事,我要带埃茜回去!”查查抬头瞪了一眼石竹子。
江瑶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她趁查查跟石竹子对话时的分神,冲上去拉住埃茜,用力地想掰开查查的手。
石竹子也上前,拦到查查面前。在三人的努力下,埃茜终于挣脱出来,并和江瑶一起躲到石竹子身后。
查查见状,要绕过石竹子去拉埃茜。石竹子怒瞪着他:“这里是我的餐厅!你再敢胡来,我报警了!”
查查被石竹子的气势所威慑,不敢动手,却盯着埃茜逼迫:“埃茜!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埃茜看着查查为难,舅舅的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得她不得动弹,反抗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石竹子搂着埃茜的肩膀:“埃茜,别怕,如果不想回去,就住这里,没人敢强迫你。”
“对!我们保护你!”江瑶也说。
埃茜为难地看着石竹子,再看看舅舅查查面色青黑的脸,怯懦地说:“我还是回去吧。”
“你不能回去!”江瑶一听这话急得快要跳起来。
埃茜恳求地看向石竹子,石竹子权衡片刻,无奈点头:“竹子妈妈可以让你回去,但你得答应我,如果有任何人为难你,你一定告诉竹子妈妈。”
埃茜点点头,走向查查。查查一把拉过埃茜,出了餐厅。
江瑶还想要追上去,被石竹子拉了回来。
看着埃茜弱小无助的背影,江瑶气得直瞪石竹子:“他是谁啊?!凭什么欺负埃茜?!”
“他是埃茜的舅舅,也是埃茜的监护人。”石竹子的语气充满无票和怜悯。
江瑶愣了一下:“那也不能让他胡作非为啊!”
“这是埃茜自己的决定,我们得尊重她!”
太阳渐渐西落,夕阳的余辉铺洒大地。
麦乐村里,马嘉和晓弦并肩站在天台上,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椰汁,两人一起眺望远方。山顶的金光和峰谷的阴影绘出一幅光影重叠的油画,山的轮廓在橙色中变得模糊而梦幻,远处的湖泊也被夕阳的光辉映照得波光粼粼,宛若一片金色的镜子。
望着眼前的美景,柳晓弦开口:“那天晚上,你就是在这里给我打的电话吧。”
“哪天晚上?”马嘉不解。
“就那天半夜,你这边应该是黄昏,你打电话给我,特别反常地跟我说你想我了。”
马嘉笑了笑,喝了一口椰汁,说:“记得。”
“你其实应该跟我说。”
马嘉一愣,突然明白了柳晓弦意指什么。
柳晓弦声音低落:“我昨天才知道这事儿,梁老师跟我一说,我吓出一身冷汗。”
马嘉宽慰道:“没事,就是一个艾滋病感染者手术过程中,血溅到了我眼睛里了。吃阻断药了,一直定期去抽血化验呢,放心吧,我惜命着呢。”
“知道是艾滋病患者还不做好防护,你这么多年医生怎么当的。”
马嘉笑着说:“是我不专业,柳记者教训得对。”
两人说完,视线相遇,刚刚的关心和情绪忽然又变得尴尬,两个人都移开视线,陷入短暂的尴尬的沉默,最后马嘉开口:“我当时打电话其实是想告诉你来着,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想了想,说了有什么用,多一个人担心。”
“那你跟我急眼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讲道理呢。你在非洲,我跟你说了你爸的病,难道就有用了,你又不能飞回去照顾你爸。”柳晓弦幽幽地说道。
马嘉点点头,态度非常诚恳:“也是啊,这么一说,我这人还真挺过分的。为难你了。”
听到马嘉道歉,柳晓弦笑了。
马嘉看着柳晓弦的笑容,有些恍神。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柳晓弦感慨:“我们就是两只死鸭子,煮到一个锅里了,但凡有一个人能早一点敞开心扉,是不是也不会走到今天。”
柳晓弦看到马嘉复杂而落寞的神情,心头一颤。
谁说不是呢。柳晓弦突然想,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只是马嘉一个人造成的吗?柳晓弦收起了笑容,扭过头。两人一同沉默地望着远方,怅然若失。
天边的绯红也已消尽,麦乐村渐渐被夜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