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铭之后,我翻出了夏兰全部的药物。
拿着两种药放到了夏兰眼前:“医生说,这两种药不能一起吃,容易中毒。”
我倒出白色和黑色的药丸,作势要往夏兰嘴里塞。
夏兰害怕得一直呃呃呃,想要扭动偏瘫的身躯,却毫无办法。
深陷的眼窝里全是恐惧。
我把白色的药丸扔进夏兰的嘴里,又准备扔黑色的,夏兰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哎,妈,你是不是又拉屎漏尿了?怎么这么臭!”
我故作惊讶地喊,将黑色药丸丢进垃圾桶里。
门外路过的护士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哦对。”我轻笑:“是我已经好久没给你换成人尿不湿了。”
在夏兰痛苦的神色里,我又轻轻俯身,小声地低语:“妈,你现在可比我更像牲口。”
我拿起手边一直放在保温盒里的粥碗,一勺一勺喂着夏兰。
突然我笑了起来,夏兰便抿紧了唇。
她在怕我害她。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她才不值得我赔上下半辈子。
我将勺子递到她的嘴巴:“放心吃,没下毒。”
夏兰便放松了警惕,艰难地吞咽。
手里的勺子倾斜的瞬间,我轻轻地笑了:“妈听了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毕竟你们陈家要有后了。”
“我怀孕了,陈铭的。”
夏兰顿时瞪大了双眼,嘴里呼次呼次的。
那些没被咽下去的粥,在她黝黑褶皱的下巴上,烫出透明的水泡。
8.
我不是陈三狗和夏兰的亲生女儿。
是六岁那年被亲生父母用一块糖,被骗着躲进杂草堆里,被进城拿药的陈三狗夫妻带回了家的弃女。
夏兰那时候肚子里怀着陈铭,因为穷,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吃,所以即使已经七个月了,肚子也像是四个月那么一点。
因为之前出过血,所以每隔一周都会去城里拿坐胎药。
天已经黑了。
他们站在我的面前,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是童养媳,只知道四周不断响起凄厉的猫叫声吓得我尿湿了裤子。
我便点了点头。
夏兰便立刻揽过我:“好娃娃,我们带你回家。”
我以为遇到了好人。
“以后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我们,知道吗?”
陈三狗和夏兰的眼里闪着奸诈的光。
刚进他们的家,夏兰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她微隆的肚子和我说,这是你的弟弟,也就是你以后的丈夫。
我不解,没有问出心里的疑问。
“那万一是个妹妹呢?”
因为我曾经在指着妈妈隆起的肚子问过这个问题。
妈妈用少了半截小指的手抹着泪告诉我,那她就没好日子过了。
后来她如愿生了弟弟,而我被送到了杂草堆里。
我怕夏兰也掉眼泪,便忍住了。
他们还让我改了名字,叫陈娣。
自此之后的每一天,陈三狗和夏兰都做到了当初说过的那句话。
要我为他们做牛做马。
夏兰为了保胎,基本不怎么愿意下床了。
每天都是我负责喂她,给她擦洗身子。
每次碰到她肚子的时候,她都会打我的手,让我轻一点。
嘴里还嘟囔着这么用力,是不是要害她的孩子。
陈三狗更是,我端给他水冷了热了都要被踹一脚,甚至给他拿烟杆晚了,他都要气着抽我一杆。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摸清了她和陈三狗的性子,只默默受着。
因为我想读书。
我跟着陈三狗进城的时候,看见的小女孩和我完全不一样。
她们的身上干干净净的,脸上也快快乐乐的,背着小书包跑起来的时候,两条辫子一晃一晃的,和死气沉沉的我完全不一样。
趁着陈三狗喝了几口老酒,嘴里哼着小曲的时候。
我给他递上烟杆,恭恭敬敬地问他:“爸,我可以去上学吗?”
原本乐着的陈三狗瞬间阴了脸。
发了狠地把我一脚踹在地,一边踹一边骂。
骂到一半又抓住我的手,将我拎到麦地里:“女娃的手是用来干活,不是用来握笔的!”
说完又觉得不解恨,索性将我的头按在了一旁的沟渠里。
“我看是这些日子对你太好,你都不清醒了是不是?”
乌臭的淤泥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我呜呜呜地求饶,可是陈三狗充耳不闻。
还是隔壁的大婶跑过来喊着:“三狗你干嘛呢!你媳妇要生了还不赶快回去!”
陈三狗才切一声放开了我。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想读书这种话,你把你剁了喂狗!”
我静静地趴在那里,没有流泪,有那么一瞬间想,死了也好。
7.
陈铭的到来,让陈三狗和夏兰对我态度好了很多,但也更加刻薄,每天都赶着我早出晚归的干活。
为了能让陈铭过得更好一点,月子都还没坐完的夏兰也被陈三狗赶下床去干农活,以至于后来落了一身毛病。
他们收敛着自己的言行,就怕陈铭受到不良影响,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装个三天就装不下去了。
他们也不允许我离陈铭太近,怕我伤害他。
我便远远地看着,看着原本只会在床上哇哇大哭的奶娃娃慢慢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是的,陈铭不爱说话。
他和陈三狗和夏兰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
更遑论我了。
那天我照例去接他放学,却见他的书包上沾着灰,就连脸上都灰扑扑的。
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也不说话。
身后跑来几个和他同龄的小孩,我刚想拉着他避开。
就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向陈铭做着鬼脸,嘴里说着自私鬼。
陈铭垂着眼,嘴巴弯成委屈的弧度。
虽然我讨厌陈三狗和夏兰,但对陈铭多少是有感情的。
于是我拉着那小孩进了胡同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陈铭。
陈铭跟在身后拽着我的衣服,让我放手。
那小孩本来还嘻嘻哈哈,见我一脸怒气的样子便一下哇哇大哭。
我一个头两个大。
掏出一个才买一次的糖,给了他一块,才止住了哭声。
抽抽噎噎地说,他爸妈告诉他陈铭的爸爸妈妈是坏人,占别人地还骂别人,是自私鬼,让我别和他玩。
他说这些的时候,陈铭的头始终低着。
我拍拍那小胖孩的肩膀,让他不要将大人的罪行按在陈铭的身上,陈铭他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那小孩一脸没听懂地咧嘴笑:“你是陈铭的姐姐吗?你能再给我一块糖吗?”
我又给了他一块。
那小孩便跑到陈铭面前,拥抱了一下陈铭:“以后我和你玩,不说你。”
然后就跑了。
只留我和陈铭站在原地。
我叹了口气想去牵他手。
他却率先朝我伸出了手。
他说:“姐姐,我也想吃糖。”
那一年,他八岁,我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