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大名,紫螺大人。可以亲手杀你一次,荣幸之至。”少女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斑斑血迹从云鹤脚下滴洒至山房石阶,雪地里,仿佛生了一簇簇红梅。
皎月如玉盘,撒下银白光辉,沐浴在月辉下的少女衣衫碎了大半,雪肌上生满雪白毛发,咯咯作响的骨骼仿佛春生的枝桠,野兽的粗野与少女的娇媚诡异的杂糅在一个躯体里。
纤白的手化成利爪,映着月光,如银刃。
少女身后银白色九尾在月下摇曳生姿,说不出的妖冶。
“长碧?!”
今晨还在为她梳头的手,如今化作利刃握住了他人的心脏,心脏被捏碎的声音细小却清晰的传入云鹤耳中。
这是……妖?
长碧竟然是一只妖?
若她是姜拂派来的……渤海王太后竟然和妖怪有染?这简直耸人听闻!
怪不得姜拂那么放心只派来了一个婢女服侍,妖魅杀人,岂不如探囊取物?
长碧手中握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利爪穿心而过。
那分明也是个女人的身体,血顺着长发留下,地上一把长剑,她瞪着的双眼恰看向云鹤,可分明已是个死人。
云鹤心想,这必然是有刺客要来杀她,刚好她不在,遇见了长碧,这刺客被人撞破想要动手,却不料这长碧是个九尾妖狐,来杀人不成,自己反倒命丧黄泉了。
如今长碧的脸倒还是相似的清秀模样,梳着丫髻,只是肌肤不再暗黄粗糙,原本秀丽敦厚的五官变得尖锐妖冶,转眼间冰肌玉骨,双颊嫣红如春桃,勾魂摄魄一双金色瞳孔,银白色狐耳娇俏非凡,清艳中透着媚态……
和杀气。
那是酣畅淋漓杀戮后的兴奋与餍足,云鹤很熟悉,这是战场杀伐的味道。
长碧转头看向了她。
云鹤拔出腰间的梅花匕。
两人对峙着,云鹤只觉血腥味涌入鼻中,月光洒在脸上冰凉如雪,她的骨骼已经结了冰,天地仿佛静止。
电光火石间,狐尾微动——
云鹤猛然扔出梅花匕,只听一声利刃扎入血肉的声音。
她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她的匕首应该掷中了狐妖,却不知道能拖延几时。
仿佛疯了一般,她看着身旁的参天古木在一闪晃过,脚下生风,钻入树林中,心想或许枝叶可以稍稍阻碍狐妖攻击。她只管往山上跑,黑暗中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已然感知不到脚尖,双腿有如千斤坠,麻木迟钝。她听见自己身后衣帛撕裂的声音,云鹤解开绳索,脱下那件红色大氅,想着或可以一时迷惑狐妖视线。大氅却突然碎裂如漫天红雨,不堪一击。
树枝划过面颊,她来不及闪避,跌落在草丛,在泥泞中连滚带爬,一双鞋早不知哪里去了,抬头间她看见长碧雪白的脸一闪而过,立刻低头弯腰双手护头,身旁树干一阵摇晃,利爪猛然击中了树枝。
她陡然起身,对准狐爪一掌狠击,将利刃钉在树干中。
长碧吃痛,大叫一声,一脚踹在云鹤腰间,又用另一爪扑她,云鹤吃痛反而侧身躲开一爪,又滚出一段距离,长碧一爪被卡在树上,一时竟奈何不了她。
树林的遮挡似乎还是有些用,云鹤往地上胡乱一抓,也不知是碎泥还是石渣,通通掷向长碧。
她听见不远处被石头击中的闷哼。
云鹤抓住机会,抄起一把碎石握在手中,起身又往山上跑去。
她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
去文昌阁,她得去找魏延年。
叫其他人来无疑也是送死,这山上唯有魏延年应该可以降服这狐妖。
只恨她前世军务缠身,朝堂案牍无数。这些神仙妖鬼之事虽有耳闻,却不甚上心,只觉是无稽之谈,如今真遇上竟束手无策,凡人武功再强不过抵挡一时。
但闻身后枝叶悉悉嗦嗦声不绝于耳,想来是又追上来了。
她不由得再次加速,然而赤脚陷在雪地里,一路泥土碎石现在已经满脚是血,可哪敢停下?步步如履千刀万刃。
好几次爪尖扫过耳畔,冰冷尖锐利爪破开肌肤,灼热的血液,淌在冰凉的肌肤上,和着汗水泥土一同流下。
云鹤已然力竭,对方也发现了,一爪又一爪撕裂她的衣物,却不取她性命,仿佛在逗耍猎物,
她腹部被踢了一脚,想来内里是出血的,如今这样奔跑,已是受不了。又浑身血汗,不知被抓了多少伤口,跑动撕裂伤口,愈发鲜血淋漓,又同汗水贴在衣物上。
猛然一口鲜血呕出。
天旋地转,她倒在地上。
“魏延年——!!!”
“魏延年……”
云鹤声嘶力竭,满口锈味,她双手撑在雪地里,抓着雪和泥沙。
泥土雪地鲜血杂糅在一起,她眼前模糊起来,脸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落在嘴里又咸又苦。
风拂树动,脖颈猛然被扼住,冰凉的利爪贴在肌肤。
她忽觉身体一轻。
整个人悬空了起来,她看见星空和参天巨树摇晃着,呼吸一次比一次弱。
“你是个好人,我想着以后要是姜拂让我杀了你,我得给你留个全尸,可你今天为什么不晚一点回来呢?原本我不必今天动手。”
长碧千娇百媚长叹一口气,听得人心旌摇曳。
“谁!”
白光一闪,剑尖已至眼前,长碧斜身闪避,利爪也松开。
云鹤自觉猛然跌落进一人怀中,呛了一鼻子梅花香,这人将她缓缓放下,靠在树旁,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方才清醒起来。定睛一看,这人一身白湖色长袍,三尺青锋在手。
不是魏延年又是谁。
猛然天如白昼,一团烈火轰然而至。魏延年长剑一横,左手捏决,巨大的法阵豁然展开,那火尚未烧近,便毅然熄灭,只是这树林古木众多,个个枝叶垂条繁重,冬日本就干燥,一时间便都烧了起来。
那长碧一跃至高空,立于树顶。
“臭道士多管闲事!”
四周的空气突然黏稠灼热起来,地上积雪开始融化,如堕熔岩地狱。
云鹤顿觉身在炼炉,汗流夹背,脸色绯红,自己仿佛是个正在燃烧的柴火。
魏延年扔了个法阵将她框住:“躲好了。”
云鹤一个寒颤,顿觉周身清凉,正在恍惚,却瞧他手里的长剑不知何时变成了那把曲项玉琵琶,他径直腾云而上,四弦一声如裂帛,响遏行云,群山遍野激荡起阵阵强风。
声声复声声,一时如风如松林,涛声万顷,一时如黄莺出谷,婉转娇啼。
雷霆万钧之力,犹如剑斩,劈开骨肉。
长碧倏地面色雪白,琵琶扫弦吟揉之声,竟如刀剑乱戗入耳,瞬间心神皆乱,捂住耳朵,那琴声却偏偏钻得更深,她浑身止不住颤栗。
想施法抵抗,但一用真气便犹如万箭穿心,这已然是伤到根基了。
她又气又怒,陡然从高空坠落,砸起一片雪尘。忽觉心头一热,便呕出一口鲜血,浑身如刀割一般。爪牙毛发瞬间褪去,又化作人身。
眼见魏延年一剑森然刺来。
她立时化作狐狸原身,飞扑向云鹤。魏延年眉头一皱,纵身跃起,一剑挡开,却见那狐狸转头就跑,入了山林,顿时无影无踪了。
而此时是正是隆冬,本就干燥,再加上北风凛冽,一点火星便着,更何况这漫山遍野烧的火,整个凌云峰顿时火光大作,已烧得通天透亮,犹如白昼。
“走水了!”“快去打水,快!”
整个白云观都醒了过来,一时间呼喊声,山林火烧声不停,鸟飞兽走。
云鹤此时尚且还算清醒,但一身狼狈,撇过头不去看他。魏延年倒也不说话,脱下外衣递给她:“穿上。”
“自己能走吗?”
云鹤披上外衫,一瘸一拐走着,不理他。
魏延年一把将她揽腰抱起:“得罪了。只是你这样,明年怕也下不了山。”
云鹤低声道:“谢谢。”
“不必,谢你自己罢。你现在能活着,我已是意外了。”
“走水了!师兄,走水了!”清玄本在殿中巡逻,见靠近凌云峰的地方火光大作,这才跑上来。却见这两人这幅形状,一时呆住了:“师兄,你们这……”
“清玄你收拾一下,通知山上众人灭火,我们今晚就走。”
“可师叔给你下的禁制——”
“无碍。我尚且受得住,回丹霞天,我先带她在山下落脚,你尽快来汇合。”
云鹤抓住他的衣袖:“等等,麻烦你……再带我去一躺我的住处。”
门口的鲜血已经干涸凝结在雪里,那黑衣人尸体竟然瞬间已经成了森森白骨。
魏延年:“这叫做’傀儡戏’,北襄国巫蛊之术。真正的杀手不必现身,只用操纵这傀儡尸体便可以杀人。看来要杀你的人不止一个,也不知你哪里招惹来这么多是非。”
云鹤默默进屋中简单裹了伤口,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收拾好衣物银两,取了剩下的一把短剑。再出来时,她手中拿了一只蜡烛,将刚换下的破衣裳跟那黑衣人的尸体丢在一块儿,烧了起来。
魏延年明白了她的意思,施了个咒,整个小屋顿时火光大作。
她笑了笑:“以后就没有渤海王夫人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