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年手中一本《饮膳正要》,瞧得众弟子惊奇,一时聊得火热。
一小弟子疑道:“听说他那仙都峰几百年不生火,不开灶,如今怎的看起了食谱?”
“或许是研究研究,总不会要亲自生火罢。”
众所周知,九长老不食人间烟火。
这不是一句空话。
另一年长弟子便同小弟子们娓娓道来。
在素来以烟火之气著称的丹霞天,魏延年算是个奇人。据丹霞天弟子间传闻,当年他入门时,也修过“农种”这门课业,修得极好。可自从开始服气辟谷,便不食五谷,只吸风饮露。最后干脆将仙都峰那几亩田都租出去了。更过分的是,他还时常忘了去收租。
可谓是无欲无求了。
他入丹霞天九百余年,百年修得仙身后入主仙都峰,此后八百年,那山头再也没生过火。
虽然倒也不必人人都像如此修行,且修得仙身后,超脱轮回,也不必再循这些死理,但他依旧能做到如此冷面冷心,清心寡欲,实在是令众人难以置信,既是敬佩,又是感慨。
“像他这样做神仙,如何识得人间疾苦?岂不有违掌门教诲,也不合我丹霞天门训啊。”
“啧,你这便俗了,人各有所长。”另一略年长的弟子吐掉瓜子皮儿,感叹道:“但凡出门打架,十方六界里,你报上九师叔的名号,那便有了气势。三百年前,阿鼻地狱通往人间的三法界大开,他凭一己之力关了两处法界,还有一处夜摩海,那夜摩海君亲自开门迎了师叔去喝茶,待师叔走后,海君自个儿就把法界关了。整个东仙源都在上界长了脸,他可是随容成师尊上天界面见了天君呢,天君亲赐仙职宝剑,你猜怎么着?他竟不要,说自己生性散漫,只喜修炼,日后若需迎敌,他再请战,一时传为佳话。”
“干活不在行,打架第一名。”一弟子托腮沉思道:“这也是种出路。”
“你们有谁可知,九长老上山前的事情?他性情如此寡淡,想必是已经见过世面,金银财宝,八珍玉食皆不能入眼了,在凡间的出身怕也是不凡,或也是富贵之人?”
众人一时愣住。
“这倒没人知晓了,大家只知他姓魏,掌门赐名无尘。听说是当年容成仙君在凡间游历,见九长老天资聪颖,敏而好学,颇有仙缘,将其收入门下。前尘往事嘛,不知道,咱们也不讲究这个。”
这群弟子聊得尽兴,旁边儿好些其它洞天的仙君,他们家业小,甚至一门只有一两个弟子,或整个洞天只他一人,来蓬瀛仙瀑集议,只是凑个热闹,见见世面,也不指望自家弟子有什么大出息。故而懒得同其他仙君争论,只侧耳听着八卦,毕竟丹霞天是东仙源之首,这里的八卦平日里也听不见。
只听一小仙君弱弱问道:“可否依次讲讲上面那九位仙君,我等都认不齐呢。”
“这你竟都不知?”众人诧异。
“哟,这不是大玉天新任的翠虚仙君吗?诸位也别惊讶,他家只她一个人,刚飞升入东仙源,连弟子都没有。”有人认出了她。
只见这女仙君一身玉红裙衫,发髻高束,左眼角一颗痣,长相清冷秀气,腼腆里透着股灵气儿。她一边拱手行礼,一遍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侃天侃地,丹霞天的弟子们也不避讳,索性将那上头九个人的底儿都掀了一遍。丹霞天九个长老齐聚一堂,甚是少见,只因他们平日里各司其职,若非大事,轻易是请不齐的,就连霍桐劈了天姥岭灵台,也只惊动了两三位罢了。
他们向来觉得,去一个镇场子就足矣,自己便不必再去了。
“从入门资历排辈,法山,法仁,法空,这三位主丹霞天内务。大长老法山掌泮宫教典,及诸弟子学业;二长老法仁掌戒令纠查,令行禁止;三长老法空司经济大事,管金银钱财。”
“既有主内,那便有主外的咯?”翠虚举一反三。
“不错,玉慧,玉真,玉玄这三位司外务。四长老玉慧,丹霞天在外的生意买卖都归她掌管,什么庄园,客栈,商铺,数不胜数。五长老玉真,凡朝觐上界、会见同门仙使、宾客,皆她做主。六长老玉玄么,丹霞天耕耘种植及膳食之事,则是他管。譬如你正在磕的瓜子,喝的茶叶,便是他家种的。”
“原来如此,听起来已然没什么事可做了?那无相,无因,无尘这三位……?”
“这三位平日无所事事吃白饭。”
“啊?”
“但若前头几位都不顶用了,这三位便出来了。”
“怎么说?”
“先礼后兵嘛。”
“明白了,打架用的。”
“孺子可教。”
这就怕说什么来什么,只见众人越吵越厉害。
“你们麻将都打完几圈儿了,怎么容成仙君还不来?是不是耍我们?”
“就是!”
“瓜子都嗑了十斤了。”
家大业大的,于此事并无异议,例如以丹霞天为首,跟着长真天,太虚天,大酉华妙天这三洞天,共掌东仙源大小事务,弟子数量以百千计,多一个少一个他们是无所谓的。
或者家业小的,例如大玉天的那位翠虚仙君,只她一个人,也没弟子,那也无所谓。
反倒是中间那些,高不成低不就,不大不小的仙门,于此耿耿于怀。
“凭什么再加一个人?”
此刻忽闻西仙源里有人讥笑道:“竟未想到,这东仙源的试炼集议这般鸡飞狗跳。”
“要我说,不如这样,要么大家都加一个名额,要么,还请丹霞天各位长老主持公道,将那名弟子从名录里删掉罢。”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众人哗然。
不过确也是个办法。
玉真仙君拍桌笑道:“胡了!给钱给钱!”继而她又转身朝众人喊道:“再上一轮酒给诸位仙君,陈年酿的洞庭春,记在我的账上,算是我请客。”
仿佛没听到刚才的争论。
见这几位长老更加糊弄,丹霞天弟子们也没当回事儿,只管好吃好喝伺候。
众人愈发愤怒。
本是敢怒不敢言,却不料,有人当众摔了酒盏,骂道:“呸,好没脸没皮的手段,装聋作哑算什么本事?”
“不错,丹霞天若是继续如此,不要怪咱们不客气。”
人声鼎沸,大有一番想动手的架势,下得好几个小弟子脸色煞白。
西仙源的人此刻倒安静了,那崇妙仙君则不紧不慢的品着刚上桌的洞庭春。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倏忽间,金光大盛,一把长剑从天而降,直落入泉水中,这一刺有龙吟虎啸之声威,撼天动地。而其余法器皆受它这声剑啸一震,在众人手中颤抖起来,仿佛君临此处。
“瞧见了吧,这便是三百年前天君赐给九长老的那把玄光剑。”一名丹霞天的小弟子同翠虚仙君低语。“果然是先礼后兵,很有学问。”翠虚十分感慨。
群仙噤声。
魏延年觉得总算是安静了。
玉真仙君转向魏延年:“师弟辛苦了,倒也不必这么吓人,来者是客。”他们九人虽包揽内外事务,但试炼大事,自然还是得容成做主,他们此刻能拖一时是一时。
继而又换了副嘴脸,笑骂道:“白吃白喝大半天,竟还有人不乐意的,我还以为是不给我面子呢。”
刚刚那位摔酒盏的,讪讪道:“玉真仙君说笑了,酒自然是好喝的,只是还请催催容成仙君。”
众人又各自侃了起来,但又安分了许多。
翠虚惊叹:“要是我大玉天有这样的人才,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忽的,只闻一声比翼长鸣,云中仙人已至山头。
容成银发如瀑,一身石绿大袖长衫,他刚从天界回来,笑如春风:“酒自然是要喝的。”
丹霞天众人皆是心头松了口气。
“刚刚那位仙君的提议,我以为极好,人间煞气四溢,妖魔横行,霍桐出世。东仙源正值用人之际,需有教无类,广纳天下能人贤才,方能壮我仙门。”
诸仙都愣了,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准确的说,不知道他说的这番意思,是不是他们心里想的那样。
“你们想得不错。”容成悠然道:“是这个意思,今年各洞天皆可再加一名弟子参加入门试炼,三日后报上名来。”
东仙源众仙一阵欢呼。
“仙君明察!”
“容成仙君,我等早就知您是有大胸怀,大气魄——”
不待说完,只听得比翼鸟展翅扇动一阵狂风,容成便已经走了
留下或狂喜,或诧异,或不甘心,或凌乱的众人。
西仙源崇妙仙君,这杯酒梗在喉头,咽不下去,她骂道:“他倒是黑白两道都占了,好话歹话都说了,成了大义之人了?”
却不料,众人狂喜,独独丹霞天自家人却不爽。
弟子们炸了锅。
本来是多了一个人争,谁料到,这一个,竟能带出一堆人争?
此事于他们又如何公平?
可谓是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