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峰,蓬瀛仙瀑不远处,没有人看见她。
云鹤抱了颗白菜蹲在不远处的山岩上,听了半天,一手还提着菜篮。
这个集议并非人人都能进去,逍遥峰周围布下了结界,除了受邀的诸仙和进去伺候的弟子们,旁人是轻易进不去的。
夙英偷拿了罗浮宫的令牌,谎称两人有急事禀告无因,她自小长在丹霞天,父母本就与几位长老交好,看守弟子让她几分薄面,也未认出云鹤这个新人,只道两人都是无因长老的弟子,来看热闹,这才将二人放了进去。
两人虽瞧不清楚,却将刚才诸仙的争论听得明明白白。
夙英愁道:“三百洞天都再加一人,那一下便多出两三百个对手,这怕是东仙源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入门试炼了。”
云鹤忧愁的看着手里的白菜,一派颓然,怕是明天连这颗白菜也没得吃了。
她起身准备离开。
“云姐姐,你这是去哪儿?”夙英忙拉住云鹤。“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云鹤摆摆手,叹道:“另谋生计。”
夙英还没琢磨明白,云鹤便走了。
她将菜篮子扔回渺微宫,揣上仅剩的银两,带上剑,便又急匆匆走了。
这东仙源深处,诸山之间,有一处小盆地,这小盆地东南处有个缺口,出去便可下山,连着海和人间诸郡。这盆地仿着人间造了大大小小数座仙郡,来往皆是仙门之人,凡人是上不来的。
丹霞天东南山脉下这座郡县,号“普宁”。
云鹤便是直奔了这普宁仙郡。
她如今在山上混不下去,渺微宫的菜地荒了百来年,野草生得比她还结实,挨着山林,盘根错节,也不敢烧。她找夙英帮忙勘探,两人绕着菜地走了一圈,估摸着拔草也要拔小半个月。而除草后重新开垦种地,这又不知那年月。夙英瞧她实在可怜,方才带她去了罗浮宫的菜园子摘菜。
可谁又能料到蓬瀛仙瀑集议这件事?
现下,她既不好意思再去罗浮宫了,一怕人家不待见,二怕给夙英添麻烦。也没耐心等着开垦种地。
最最重要的是,没钱。
她决心去普宁仙郡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做,赚点银两,若只靠着丹霞天每日发的那点银子,还没修成仙,就已经饿得去见阎王了。
本来也可在丹霞天内寻点事情做,就像其他新弟子那般,今日帮他家种种地,明日替泮宫哪个师兄弟送送书。可今日一事后,彻底将她还不算好的人缘,败得干干净净,这条路也是断了。
普宁仙郡。
熙来攘往,人声喧嚣,竟真同俗世一般,是个烟火人间。
但很快她就不这样想了。
看着都是寻常事,可惜她没一个会的。
“老板,来两个包子,菜包。”云鹤寻摸到一个包子铺。
“好嘞,两文,您拿好。”
“老板你们这儿缺人吗?”
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方脸圆颌,显得头也有些像个包子,蓄了些胡子。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不缺。姑娘别在我这儿打主意,小本生意,我一人尚且赚不了多少,再雇个人来,只有倒贴的份。”
云鹤啃着包子,找了个位子坐下,打算慢慢聊。
“不好意思,两文钱坐不了啊。”老板拿了扫帚,在她坐下那张桌旁立着。“小姑娘让让,我得干活了”
云鹤讪讪起身,问道:“那您指点一下。”
那老板一边扫地,一边问道:“你会什么?”
云鹤沉吟不语。
“你是哪家的弟子?若是身手不错,可以去揭侠义榜,领领赏金。”
“我还没入门呢。”
“明白了。”那老板笑道,“原来是参加’春试’的新弟子,那可曾在别处修行过?”
“不曾,但我还算是会打架。”
“拳脚功夫,对上妖魔可不顶用。”老板指了指不远处的变戏法的人,“喏,看见了吧,杂耍卖艺也是仙法的把戏。”
“那看来若是没有修行,在这里就算是个废人了?”云鹤感叹,她如今真可谓是个无用之人。
“你难不成才想明白。”老板讥笑,“如今你们这些新人,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我听说那丹霞天今年加录了一名弟子参加春试,引得三百洞天一众仙君吵得不可开交,逍遥峰上都快打起来了。”
云鹤闻言,咬下的那口包子含在嘴里,顿时没了滋味。
但她立马附和道:“的确不像话,太过分了。”
“你为何不在自家师门内找些事情做?”
“惭愧,我家师父只我一个弟子。”云鹤摸摸鼻子,厚颜道:“喝口水行吗?”
那老板似乎误会了什么,眼神怜悯起来,竟端了杯茶水给她,又啧啧叹道:“咱们这种小门户是这样,比不上丹霞,长真,太虚,大酉华妙这些大福地,人丁稀少。”
云鹤问道:“冒昧了,您是哪家门下的?”
“大玉天前任洞主,臧朗。如今闲来无事,隐居做些生意。”
云鹤惊叹,谁能料到一派掌门,居然在卖包子?
“你呢?”臧朗问道。
“啊……我。”云鹤有些慌乱,若是报丹霞天的名号,如今门内长老只有一个弟子的,只有九长老魏延年,那她的身份……她如今是众矢之的,还是小心为妙。
“赤水天。”她胡乱说了一个,这人要是戳破了,她便再寻借口。
“那可是东仙源荒泽深处,许多年没有人了。”臧朗奇道。
“啊,果然一平如洗。我师父说他是新门主,才上任来着,我也不是很清楚。”看来这人是个老人,于东仙源很是了解,云鹤立马话锋一转:“臧老板,我现在就想找点活干,您若是有门路,不知可推荐一二?”
臧朗思索一番,问道:“丝帛织事?”
云鹤摇头。
“舞乐?”“音律?”“农田耕种?”“金工木艺?”
她一概摇头。
臧朗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问道:“会用刀么?”
云鹤点头如小鸡啄米。
“我说的是菜刀。”臧朗饶有趣味的看着云鹤,“我认得一个小兄弟,唤做’元清’,是祈仙居的庖厨,他那儿缺人手,你可以去试试。”
“好罢。”云鹤呆了半晌,无奈问道:“祈仙居怎么走”
今日太阳格外大,隆冬里也有了点暖意。
云鹤穿过三个街坊,拐了两个弯,方到了祈仙居。
祈仙居共三楼,房檐舒展古朴似重山叠嶂。顶上无甚装饰,只有些仙鹤云纹。宾客盈门,喧闹熙攘。倒也不算什么富贵地方,但云鹤瞧着想进,又有些不敢进。
她从未想到,自己也有没钱进门的这一日。
“罢了,闻闻味道也是香的。”云鹤已经多日不曾开荤了。
她走了进去,自然有跑堂上前搭话。
“我随意逛逛。”
“您这……”跑堂有些为难。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元清的厨子?”
“您找他?”那跑堂有些奇怪,指了指满堂客人,笑道:“那您得晚些来,他正忙呢,人多。”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
“客官,咱们这儿若是不点吃的……”
突然一清越风流的声响起:“怎么?不点吃的便不让坐了么?仙门之地,竟也如此俗气?”
云鹤转头一看,此人生得眉目如春,薄唇挺鼻,一副女相。一身龙睛鱼紫色的盘领袍山,窄袖软靴,腰间一把弯刀似月。长发却是塞外样式,油光光的长辫上嵌了宝珠。
来人笑得轻佻:“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在下共饮一杯?”
她脑中涌出八个字,美则美矣,不伦不类。
“多谢,但我还有事。”
她也不认得他,此人无故示好,颇为蹊跷。
云鹤转身入了人群,四处看了看,想借机混入厨房找人。却不料,那跑堂竟阴魂不散,又拦住了她,云鹤无奈,只得坦诚:“你们不是招墩子吗?我是来应招的。包子铺的臧老板让我来找元清。”
那跑堂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可有信物?”
云鹤掏出一枚锦囊,上面绣了个包子。那跑堂正伸手要,云鹤收手问道:“既是信物,我自当亲手交给人家,如何要假他人之手?”
那跑堂挑挑眉,哑然失笑:“这一日给我的破锦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小姑娘,你怕是还不知道,那位臧老板如今不仅卖包子,也算半个’人贩子’。这普宁仙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咱们招人的告示贴出去,门前来往的宾客再多也就这些,消息散不出去。若想多找些人,自然得广撒网,找些消息灵通的老人,他们自会将人引荐来。”
云鹤愣了一下,没料到还有这般套路。
“姑娘该不会以为,找来的只有你一人吧?”
云鹤企图挽回一点所剩无几的尊严,强颜欢笑道:“哪里哪里?我这不也是来找人吃饭的吗?”
她转身望向门口,那紫衣公子正倚靠在柱头,见她转头,在人群中拼命招手,竟真像是旧相识。
云鹤也笑道:“兄台久等了,我这就来。”
待走近,她低声问道:“不知兄台哪里来?如何称呼啊?”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奂字。”
李奂笑得灿烂:“从玉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