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云鹤被魏延年在法阵中困了两个时辰,气得不行。后来方知道,这是逼她静坐调息,端心正意,准备修炼心法。
可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此人比九百年前更加可恶可恨。除了功课问答几句,便索性一句话也不跟他讲。
吃饭自然也是自己吃。她算是瞧明白了,魏延年如今真是个仙人,不吃不喝也可度日。她便只准备自己的伙食。
况且本来也没几个钱,起初她还能买俩包子,后面就只能清粥一碗。做饭这事她也想过,但这实属难为她,连着两辈子,几十年光景,绝大多数时候,托了生在帝王诸侯家的福气,她是不必亲自动手做饭的。要不然就是在外行军,粗粮面饼,野菜青荇,她也会两招手艺,但实在粗陋的很。
如今实在没辙了。便只好去隔壁清远峰罗浮宫的菜地里,采些野菜叶子,瓜果茄子,又同夙英讨了些米。待回了仙都峰,自己开了灶台,回渺微宫来生火做饭。
刚开始,魏延年尚且在她桌前停一停,发现只有她自个人一人在吃,没替他准备,自然也明白她这番气性儿。嘴上虽不说,后面连着几日的功课却是一日比一日严苛。
那这更是火上浇油,云鹤愈发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加上连日来饥一顿饱一顿,本已消下来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但魏延年到底是她在这丹霞天的靠山兼债主。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得。
干脆一言不发,每日除了干活就是练功,脸瘦了一圈,连脖子都细了。
其实魏延年素来是个好脾气的,并未有如此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见她近日愈发瘦了,细胳膊细腿儿不堪一击,还以为是身子虚乏,故而督促她勤学苦练。
他只以为她还在因法阵之事生气,自觉那日的确是自己心急,有些逼人太甚,一心想找个时候道歉,她却见了他就躲。
他便也不再多言。
这一来,渺微宫虽多了两人住,却愈发冷冷清清。
这天,小雪簌簌下着。
云鹤清晨练完了心法,便准备去清远峰摘菜。待回来再清扫宫室,整个渺微宫只她一个弟子,这活儿自然也是她来。
她去后院井里挑了两担水,扔在了小厨房,便去了清远峰。
清远峰罗浮宫里,众弟子正各自忙着。
有两人正在的练功,修行如何“驭物”,满地石头飞来飞去。还有三五人在清扫宫室。另有弟子遍在竹林后的菜地经营。
云鹤熟门熟路直奔了菜园。
“还好意思来。”只见一十五六岁紫衫少女,发髻高束,容貌娇俏,神色厌恶,手里抱了颗白菜,突然扔向她,云鹤猝不及防抱住,皱眉问道:“怎么了。”
“收起你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不是那些男人。”夙笙斜睨了她一眼,“以后你就别来了。”
“夙英带我来的,八师叔也是知道的。”云鹤不想争执,斟酌了一下,解释道:“仙都峰荒废太久,如今田地还未开垦。”
夙笙不说话。
“那我出钱买好了。”云鹤打算退一步说话。“赊账也行。”
丹霞天修行素来讲究要贴人间烟火之气,纵使后山有食园配给,但不是空手白拿,需付银钱。各宫也不依仗每月发放的银两,在外各自有各自的营生,赚得多吃得多。在内皆开垦田地,插秧种菜,同山下农人一般生活,自给自足。
故而夙笙这般嫌弃也不是全无道理,想来是将她看作好吃懒做之人了。
“你也配跟我赊账?”
可夙笙却并不只为这个,她出身本就有些不同,虽是无因座下的小弟子,但往上三代皆是仙家之人,且家中有人在上界领了仙职,算是世家出身,自小千万宠爱于身。对于云鹤这种人间来的弟子本就不太看得上,且又见她容貌生的极为好看,却没什么本事。得了机缘被九长老魏无尘救下,一步竟也入了丹霞天修行,还是末尾添上的名字。
“丹霞天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这对我们这些人不公平。”夙笙素来傲气,于修炼也是有天赋的,瞧不起那些人情世故的把戏,还是这种靠脸的,更加嫌弃。
“那你想怎样?”云鹤冷眼瞧着她。
“不怎样,随便聊聊罢了。”夙笙笑笑。
在她想来,九长老是出了名的冷面无心,定是眼前这人靠着有几分容貌占便宜。众人也传言,她是九长老思过回丹霞天的路上,杀妖除魔,好心救下的人。只是容成师尊见不得九长老成日里无所事事,既已回师门,让他随便收个弟子充数罢了。
既然是充数的,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云鹤不再理她,转身准备去挖些野菜。
刚伸手便是一个石子飞来,她不及躲开硬生生挨了一下,顿时手腕通红。云鹤转身拿起锄头便凿向一旁的烂泥,这菜地本就刚施过肥,又潮又湿,她陡然扬起锄头,泥水飞溅。
“啊——你在做什么?!”夙笙不及闪避,也未料到云鹤这般泼辣,顿时花容失色。
污泥浊水甩了夙笙一身,脸上也是,苍白的脸溅了泥点格外狼狈,她一身紫衫沾了泥水。
“不好意思了,我这个山下粗人,做事向来大手大脚,把您弄脏了。”说完云鹤便又高高扬起锄头,作势准备挖菜。
却见白光一闪,夙笙拔剑就向她刺来。
云鹤只好拿起锄头挡开,不料她锄头上全是污泥,这一挡架,两相手里,泥水又溅在夙笙脸上,云鹤自己也吃了一嘴泥。
“你们这是做什么?”夙英赶来,大声疾呼:“都给我住手!”
夙笙率先放下剑,喊道:“夙英师姐,这人把咱们好心当作驴肝,你快帮我主持公道。”
云鹤则冷着脸,笑道:“好一张巧嘴,黑白颠倒。”
这夙笙向来在罗浮宫同门间便有些霸道,这几日众人八卦时,论及九长老的新弟子,她也没少嚼舌根。夙英一瞧,心下明白必然是夙笙挑衅在先,否则云鹤为了摘两颗鸡毛菜罢了,实在犯不着动手。
“不论如何,你身为罗浮宫弟子,这也不该是你的待客之道,回去面壁思过。”夙英板起脸,少有的严肃。她因入门时间早,便被罗浮宫众弟子叫一声师姐,但实则年纪也相差无几。
夙笙却是有些惧她,恨了一眼云鹤道:“你等着。”
说完便讪讪走了。
夙英叹了口气,道:“云姐姐,你别生气,我正想来找你呢,他们这样是有些缘故的。”
云鹤笑道:“我倒也不至于如此小气,你说罢。”
她一边挖菜,一边听夙英讲:“你可知,最近三百洞天众仙君都聚在我丹霞天吗?”
“当然,不就是今天吗?还有西仙源的崇妙仙君也领着人来呢,这不是为了入门试炼要集议吗?”
“坏就坏在这儿了。”
“跟我有关系?”
“天大的关系,都吵翻天了。”
为了东仙源入门试炼,三百洞天六十四仙君,齐聚丹霞天,在逍遥峰的蓬瀛仙瀑举行集议。
往年试炼前也是有集议的,这是个东仙源的传统。
但恰逢多事之秋,今年这个集议,不止是东仙源的神仙来了,天南地北的,但凡叫得上名的,或没名头,想闯番名头的都来了。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例如西仙源的诸仙,最近在东仙源挥金如土,吃喝玩乐一样不落。他们宣传只为了东仙源打抱不平。
不平什么呢?
“既是有旧例可寻,入门试炼倒也没什么可议的。只是名录有限,诸洞天尚且还有一个名分都没有的,凭什么丹霞天要再加一名凡间弟子,且据说这名弟子还是身染煞气的病秧子?”
“诸君评评理,若是今年有这样一个例外,是否明年就可有两个例外?”
“这不成儿戏了吗?那弟子到底是身染煞气,还是个妖魔?可说不准呢。”
“那咱们又岂知,过去这诸多年月里,是否已经有了诸多例外,故此也不足为奇?”
“丹霞天此番做派,对我等甚是不公。”
“对啊!不公平!”
众人喧哗声中,丹霞天弟子们端上仙酒佳酿。雪后天晴,逍遥峰的蓬瀛仙瀑飞驰而下,悬空千丈,犹如玉女机丝挂。
众仙君落座于嶙峋山岩上,争论不休,嚷着要个解释。
“容成仙君哪里去了,掌门都不来,丹霞天是否太过目中无人?”
弟子们安抚道:“容成仙君在路上了,各位稍安勿躁。”
而此刻,另一边,丹霞天九个长老皆坐在高台石案上,任他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旁若无人。
这九人罕见的聚齐了。
有四人脚泡在泉水里,打着麻将,嗑着瓜子。另外五人,要么下棋,要么看书,要么调息静坐。
魏延年就是那个在看书的。
一群小弟子叽叽咕咕议论,有弟子问道:“看清楚了吗?”
“我可算开了眼,美人师叔名不虚传,老夫怕是要动凡心了。他总窝在仙都峰,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我今儿总算看到了。”
“真的?”
“假一个字让我永修不得仙身,我现在看你都觉得脏了眼睛,此人只应天上有。”
“啧啧啧,瞧你那个德行,九长老看的是什么书?”
“好像是本食谱,叫做《饮膳正要》。”
“九长老……想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