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云鹤微微喘气,看着这张菩萨一样的脸,她忽然很是不服气,猛然揽住魏延年的脖子。
“我也教教你。”
魏延年尚未及反应,眼前人一双美目近在咫尺,药香混着血腥味,还有葵菜羹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温热柔软。
她像是狗啃骨头,飞快撞上他的唇,又松开了手。
“这才叫做逾矩。”云鹤恶狠狠的撂话,“你也生得俊俏,但我也没什么非分之想。”
九百年前她是有的。现在她分明没有招惹他,他却屡屡挑事。
那她便也要理直气壮说一句,我也没有。
只见她又用袖子飞快擦了擦嘴,瞟了他一眼,像炸毛的猫。
魏延年一时说不出话,眉目微动,似乎是被她吓到了。本以为她虚弱,却不料还是这么疯。仙人的唇角蹭了血,像被人涂了胭脂,玉面忽然有了些血色。
他眨眨眼,想着刚才她说的话,欲言又止。
“若是没有非分之想,便勿行逾矩之事。”云鹤向来是别人凶狠一分,她就要凶狠十分,“免得旁人误会,师父。”
魏延年顿了顿,认真道:“对不起。”
云鹤有些意外,其实她是有些理亏的,但看着冰山露出裂痕,有一种痛快。
他那句,我也没什么非法之想,着实让她大动肝火。他的确是没有非分之想的,不论九百年前,还是九百年后,他都视她为无物。不论她生了怎样貌美的皮囊,在他眼里都是一堆白骨裹了皮肉。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不是丹霞天的无尘,而又成了梁素湖画舫里那个倜傥公子,目中无人。
仿佛一个空心菩萨,始终波澜不惊。
她就想将这尊菩萨打碎,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空的。
云鹤本打算起身离开,但走了一半没想过,又折返回来。“没什么非分之想?你是想说自己太上忘情,心无杂念,清澄明净,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凡尘俗物吧?让我别自作聪明将你救苦救难的功德,误认为是男女之情?承蒙你看得起,你没有,难不成我有吗?”
“我自然信你是没有的。”魏延年瞧着她,“可你为何这样生气?”
云鹤自认也算伶牙俐齿,但一时竟难以反驳,像是被噎住了,张开嘴却又不知如何讲话。
“刚才你脸很红。”他当她是小女儿家在羞涩,不愿让他喂药。“我以为你在乎这些礼数。”
“哦,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在乎。”
云鹤脑子一热,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床沿的魏延年,仿佛是个土匪在打量良家子。“我不仅不在乎,还不乐意。所以我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怕是留不到清白到如今。”
话音刚落,她有些后悔,又有些心虚。
但又不肯低头。
转身就气冲冲往门口走。
“大晚上你要去哪儿?”魏延年温声道,“这是你的屋子。”
“我去赏雪。”她嘴硬。“现在又突然不想去了。”
话音刚落,被人拉了回来,一只手抚上她额头。
“看来酒还没醒,再睡睡。我找无因查查你刚才说的事情。”
他匆匆推门离开。
施下法阵,她自然是出不去了。
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魏延年刚出门,忽觉嘴角凉凉的,他用手指轻轻抹去,是刚刚她嘴上的血,他鬼使神差的舔了舔嘴角,一股子腥味,又苦又甜。
浮山郡。
夜里,整个郡城浸了墨一般,方圆百里不见一盏灯火,黏稠而晦暗。只那座四四方方的官衙还点着灯。
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晚中排成长龙一般,朝唯一的那处亮着的宅邸前行。
“晋商送的粮草来了,快去禀告公子渊。”为首的男人勒住嘶鸣的骏马,一身漆黑甲胄,头戴红缨介帻冠,腰间配了一把雁翎刀,剑鞘乌黑。他微微侧头,帽檐下一半脸因烈焰啃噬而形同恶鬼,另一半则清俊如赶考的书生,灼烧的痕迹是令人不安。
一个官差吓得飞奔入内。
裴修颐已然习惯。他如今是南楚军中卫士,战场上厮杀得来的官职。软红坊一案后,他容貌尽毁,郡县的长官们不信他所说的鬼神之事。此案仅被当作一场无名大火导致的灾祸,众人互相推诿,一时无人顶罪。他据理力争,顶撞上司,反被当作替罪羔羊。
“罪人裴修颐,身为捕头却因巡查不力,致使软红坊大火,九十余者丧命。在其位不谋其职,且不知悔改,顶撞上司,罔顾人命,目无法纪。判——即日起,投入死狱。”
正逢晋魏昭三国交战,南楚也收到天子的诏令,玉京的皇帝号召天下诸侯讨伐昭国。南楚王室是当朝皇太后姬氏的母族,自然领命,南楚举国招募军士。
府兰山脉往东,至沿海一带郡县皆由南楚公子渊负责招兵一事。然此人好大喜功,各地府衙为讨好,便虚报兵卒人数,待真到了启程那日,浮山郡壮年男丁凑齐了也不够,县令遂将一些死囚混入其中。
裴修颐因与看押的狱卒往日有些交情,又将随身带的一枚祖传玉佩送与那人。
遂得了机会,被送进应征的队伍中,从此成了个兵卒。靠着斩获敌首,能骑擅射,成为南楚八千越骑之一。
兜兜转转,不料今日又回到这里,为了押送公子渊从晋国买来的粮草。
至少公子渊是这样告诉众人的。
裴修颐却觉得奇怪,南楚地处东南,温暖湿热,且川流丰沛,数不尽的良田,哪里需要买北方寒苦之地的粮草。
且这支晋国商队入境,公子渊竟要动用越骑的人马。若将他们此刻放在边境,一日不知可斩多少敌首。南楚人身材精瘦,却好逞凶斗狠,兵力虽不及昭国,却可与之一战。
不过纵有万千疑惑,他如今都学会了闭嘴。
一辆轺车停在官衙门口,青油纁,朱里通幰,红丝络网。轺车后面跟了百来辆牛车,牛车上小山般的麻袋,里面都装着粮食。
为首的墨紫袍衫的婢女,发髻高束。撑开一把青凉伞,挡住翩飞的细雪。
马车内的人却迟迟没有下来
府衙内出来一身绛纱窄袖的公子,头戴白玉发冠,生得有些弱不禁风,眉眼细长,还不住咳嗽着,披着银狐大氅,粉颊红唇,像是南楚的冬桃。他身边的随侍见马车里的人还未下来,骂道:“怎的还让公子等你呢?好没规矩,还下着雪呢。”
却听马车里的人娇笑起来,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听说南楚的冬天向来暖和,只有山上才见雪。怎么我头一遭来,就遇见这种怪事,倒是我来的不巧了。”
只见车上下来一少女,男装打扮,鲛青色瘦长袍衫,折领窄袖,乌皮靴,发髻高束。
“小女阿葵,参见公子渊。”只见少女嬉皮笑脸作了个礼,极为敷衍。
那随侍又要训斥,公子姬渊却不以为忤。
他又惊又喜。“竟然是你?”
宇文葵笑道:“我如今是姑妈亲封的晋使,你要的这份大礼,我自然亲自来送。”
少女穿了男装,眼尾却依旧扫了殷红的胭脂,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笼了一层雾。
一辆牛车上的袋子忽然滚落了下来。
裴修颐策马上前查看,几个兵卒,一同将袋子冲洗放了上去。
但很快袋子又落了下来。
“慢着。”
举起袋子的士卒停了下来。“大人怎么了?”
小山包般累着的袋子下面,漏出了乌黑的一角,像是箱子。裴修颐坐在马上,恰好能够看到。
难不成是箱子在动?他想自己或许是眼花了。
“没事,你们继续。”裴修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