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人们进去。”姬渊冷言吩咐道。
客人们?他们这些人也进去吗?
裴修颐思索了一下,只见已有官衙的人来牵他的马,此人破了一脚,是个官差。
“阿度?”裴修颐认出了他,他们曾一起在府衙当差。
但他全然变了个模样,阿度是艄公的儿子,从小抓鱼渡河,劈柴做船,干活的一把好手,虽因同人打架跛了一脚,但凭一身蛮力,当差时也是一把好手,裴修颐进死牢的时候,县令让阿度顶了他的位置,做了捕快。而此人面黄肌瘦,宽大的制袍像是披在了排骨身上。他似乎不认识裴修颐,眼神躲闪着。
或许是自己这幅面孔吓着人家了。
阿度牵着马就走。
裴修颐正要跟上,墨紫袍衫的婢女却上前拦了下来。
“大人快进去罢?”她冷冷盯着他,似乎毫不畏惧他那张脸。
裴修颐的声音沙哑的像个恶鬼。“你为何不跟你主子进去?”
“叫你手下的人都进去。”
“你是晋国人,你的话,我凭什么要听。你叫什么名字?”
“紫螺。”少女盯着他若有所思,“这么俊的一张脸,可惜了。”
裴修颐陡然伸手扼住她的脖子,紫螺微微皱眉,旋即笑道:“大人何苦为难我?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夜深了多危险,你们不会想待在外面的。”
裴修颐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咧嘴笑了起来,更加像个鬼了。他身后的越骑将士也哄然大笑。
紫螺忽然抚上他的手,那只手正扼住了她的脖子,但她却温柔摩挲着,仿佛在赏玩一件稀世珍宝。“你的手像个读书人。”
“老大,这晋国的小娘子怕是看上你了。”众士卒又是一顿哄笑。
裴修颐笑得更加瘆人,手却又加了三分力道,少女呼吸急促起来,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别跟老子耍花样。”裴修颐押送粮草,自进入浮山郡后,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灯火,除了这座官邸。
他陡然松手,紫螺大口的喘着气。
公子渊的那个随侍又出来了,尖声叫道:“公子有令,所有人都进官邸休息,东西就留在外面。”
“傅大人,我们有一百人来人,这官邸——”
“是容不下你这尊佛爷了吗?”傅侍官不耐烦的呵斥,“所有人听令,都跟我进来!”
但是身后士卒都只望着裴修颐。
傅侍官气的直骂道:“都是些泥猪赖狗,不识好歹的下作东西。”
裴修颐拱手赔罪道:“大人息怒。”
随即招手示意,众人皆随他入了官邸。
客舍。
“南楚公子如今好大的脾气。”宇文葵一边笑着,一边推开姬渊。
姬渊却又缠上了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葵姐姐,今天是我生日,外人面前你留我几分面子罢。那个内侍待我回宫必然叫人打断了他的腿,好让姐姐消气。”
宇文葵推也推他不开,索性算了。“死皮赖脸,多大人了,比蜜糖还黏人。可不比小时候,叫人看去了怎么好?”
姬渊瞧她这一身比男子英气,一张俏脸又娇若春花。心神一动,从背后抱住她,得寸进尺道:“那就让我娶了你,堵上那些人的嘴,从此谁都说不了闲话。”
“好不害臊!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宇文葵铁了心要挣开,她猜到这人对自己有几分心思,但究竟未撕破脸,她也未挑明说破。未料他今日陡然讲出这样的话。
“丹卿听了,定要打折你的腿。”她早该叫他断了这些歪心思。
“他不及我对你半分好。”姬渊有些不服气,“咱们仨从小一块儿玩大,我的心思姐姐不知道吗?要打要骂我都认,你出手,打折了腿我也乐意。”
他本是南楚王嫡子,不料母亲生下他后便去了。不久,南楚很快便有了新的王后,王后也很快有了孩子。他脾气有几分古怪,南楚王又觉他克死了生母,甚为不详,在他幼时便将人送到玉京为质。他与齐桓,宇文葵等人便就此相识。
他低声道:“再说你和桓哥哥的婚约已经——”
“王八混账羔子!你再说这些话我现在就走。”
姬渊似乎有些慌。
忙捂住她的嘴,不叫她再说难听的话。
“好姐姐,玩笑话,你别生气。”姬渊俯身在她发间闻了闻:“姐姐好香。”
“起开。”
“这一路委屈姐姐了,和那些东西待在一起。”姬渊笑道,“今晚我让你看好戏,才不白费姐姐送的礼。”
宇文葵似乎忽然来了兴致,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人够吗?”
“一千个人足够了。”姬渊在她耳畔私语。
府衙的大门彻底关上。
“哥,这样不成,咱们的马都在外面,粮草也在外面,兵倒是一个没看见。”
“公子渊说要在浮山郡屯粮,但咱们同昭国交战的地方,离这里起码五六天的路程,后勤供给如何能跟得上。”
“怕不是这公子渊,同那晋国有鬼。”
“如果有人在外面动手,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众说纷纭。
但无疑这百十个汉子都急了起来。
裴修颐也觉得不对劲。
但却无证据,若无故抗命,什么下场他已经领教过了。
忽然,一阵笛声响起。
清扬婉转,似故人思乡,闻着犹如肝肠寸断。
官邸外一阵躁动,似乎是野兽的低鸣。
突然,一声惨叫彻底刺破最后一丝安宁,那是垂死挣扎的嘶喊。
“有什么东西在袭击牛车?”
“直娘贼!这不像是狼的声音。”
众人越来越不安。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海潮水一般汇聚。
鬼哭狼嚎,似恶鬼嘶鸣,尖锐刺耳,难辨悲喜。
裴修颐突然想起骨瘦如柴的阿度。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穿堂过门,绕到后院。一跃而上,立于高墙之上。
他终于看清了。
整个浮山郡宛如人间炼狱。青黑色的人们,犹如恶鬼们从屋舍里钻出,疯狂的涌向官衙门前的牛车。有些面孔曾是他熟悉的。
他同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余年。
裴修颐说不出话,他本想着这次回来可以再看一眼家里的爹娘,只远远看一眼,免得自己这幅尊容吓到他们。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了。
官衙顶上,一个黑袍的男人正在吹笛,他身材高大修长。
风掀开他的帽兜。
这也是一张熟悉的脸。
“银辛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