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
“东南的雀离阵我已经加固,不知其它几处法阵如何?”低沉清冷,似乎是魏延年的声音。
“封山大阵都尚且安好,没有破绽,我与无相师兄都看过了。”无因答道,“师父命无相去山下查看,咱们且安心等消息罢。只要守住这丹霞天十二峰,便不至有大祸。”
不对。
云鹤忽然挣扎着想起来。如果法阵都无错漏,为何臧朗会变成那般模样?
分明有东西已经进来了。
但此时药劲儿正大,她不仅难以动弹,连说话都成问题。
“祈仙居里都是我的人,那人将多伽罗迷香浑在了胡麻酒里。”无因捋捋袖子,手上还是面粉。“她又是丹霞天弟子的打扮,很快便被人发现了,掌柜上山来回禀我,又恰碰上你来找我说人丢了,若非如此……”
无因叹气,望着魏延年波澜不惊的那张脸,只觉得是朽木不可雕。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吃不喝吗?她都来我祈仙居当墩子了。护短俩字怎么写,知不知道啊?”无因白了他一眼。“我走了,饺子皮儿还没擀完呢。”
一阵推门而出的声音,想来是无因走了。
云鹤拼命想叫住魏延年,张开嘴,舌头却不听使唤,四肢犹如灌了沉铅,勉强只能动弹一点。
她想说,既然尸魔已经混入东仙源,且能将臧朗变成那般模样,其他修炼之人若是遇上了,怕也是凶多吉少。到时东仙源,岂不是在劫难逃。
管不了许多了,她一狠心,索性连人带着被褥一翻。
没有意料中的落地,倒被人抱了个结实。
“你在干嘛?”
魏延年将云鹤重新抱上床塌,刚要起身,便见一双手紧紧将他领子拽住。怀中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迷香可使人周身麻痹,今晚你是别想讲话了,好生歇着罢。”
云鹤闻言却倏地红了眼眶,急得不行,手越发不肯放开。
魏延年倒是没有料到。“他欺负你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但她连摇头也很勉强。
“那哭什么?”在魏延年看来,她这倒像是更委屈了。“在和我置气?”
怀里人却又是摇头,但手抓得更紧了。
魏延年僵了僵,索性抱着她坐下。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安慰道:“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些染了煞气的尸体,已经去查了。”
她的双颊因喝了酒通红,魏延年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滚烫。
“醉成这样,倒是能喝。”魏延年笑道:“先松手,我不走,给你拿点吃的。”
只见云鹤神色颓然。
“你不饿?”
云鹤想着她若说不饿,那他必然是要走了。她缓缓松开手,垂落下来,倒像是她念念不舍似的。她有些气闷,蹙着眉,轻轻点头。
“实在想说话,我也有法子。”
云鹤眼睛忽然亮了亮,呼吸急促起来。
“不过略有些费神,你得先吃点东西,才能扛住。”
她看着他重重点头。
魏延年忍不住笑了笑。“等着。”
一盏葵菜羹,一碗芋煨白菜,一碗汤药,还有些橘子。
“我做的。”
看着云鹤满目震惊,魏延年坦然承认。“上次是我错了。九百年前的事,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我不该逼你。”
他这是在跟她赔礼道歉?这不重要,先吃东西罢,她真的有话要讲,云鹤朝那碗菜羹拼命使眼色,恨不能飞过去吞了。
此人却像是没有看见。
“你总避开我,无因师兄说是因为我不够有诚意,若诚心赔罪,当用行动让人知道自己错了。这些人情世故,我不太懂。”
只见魏延年坐在床畔,端着那碗重新热过的葵菜羹,雾气腾腾。这个仙君竟瞬间便像是寻常人间的男子,倒也不觉得失了面子。
汤勺到了嘴边。
云鹤不自觉撇过头,她实在是难以招架此人,谁都把他当神仙,除了他自己。虽说她现在没法自己动手,只能麻烦他,但还是发自内心的拧巴。
除却一身仙法修为,他如今澄澈简单到像个孩子。九百年前的那张脸总在她脑海盘旋,和现眼前人的容貌混合纠缠。
“你以为我不懂凡间男女之事?”
云鹤闻言顿时耳根通红,恶狠狠瞪了回去。是,也不是,她有些心虚。
他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
魏延年忽然俯身,两人的面庞极近。
“这样算是逾矩了,是不是?”他问。只见眼前人微微侧头,一下没了刚才的气焰,他感受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面色绯红。
“你生得很美。”
云鹤扭头避开,眼睛看着被褥上绣的宝相花,深呼了一口屋内焚的清远香,里面混了醒神的药,她想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但魏延年身上那股子清冽的梅香却总钻进鼻子,让人心烦意乱。
他总是这样冷不丁来一下,却又是真心实意。
而她还是这样措手不及,心里千百条算计,在他这里都无计可施。
“但我从未对你……”魏延年斟酌了一下,“有非分之想。”
他说的极其认真,仿佛生怕唐突了她,菩萨一样的脸,说着清心寡欲的话,倒也是般配。云鹤翻了个白眼,既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魏延年忽然又起身坐好,“别瞎想,你若是自己能动手,我也不必如此。”
这话听着耳熟。当时在浮山郡的客栈,她扒他衣服敷药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你若是自己能动手,我也懒得占这个便宜。”
瞧瞧,报应分明。
汤羹又送到嘴边。
云鹤忽然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乖巧的喝了起来。
一口接一口。
乌漆麻黑的汤药也一饮而尽。
“最近让你练的心法应当记熟了罢?”
云鹤拼命点头。
“我施法替你解毒,你自己护住心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云鹤忽觉喉咙有了知觉,背上温热,渐渐滚烫,四肢百骸舒畅起来。豆粒大小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衣衫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她渐渐能够稳住呼吸,运气调息,心中默念。“开神悦体,荡心除垢。清明澄洁,净若无形……”
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她生生呕出几口鲜血。
猛然咳嗽起来。
她可以说话了!
“那些东西进来了。”云鹤一把抓住魏延年的大袖。“它们已经穿过了护山大阵。”
“它们?”魏延年不解。
“尸魔。”云鹤回忆起那一幕,依旧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它们吃人肉,啖人骨。让别人也变成怪物,大玉天前任掌门臧朗就是这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