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弹琴石壁上,翩翩一仙人
野姜橙2020-12-02 11:073,990

  云鹤昨晚回到自己住的云集山房,辗转半宿,竟再睡不着。

  明明漫天风雪,这玉虚子是如何能够在深夜上山的呢?她看见那张相似的脸,一时心乱如麻没有问便走了,如今想起来抓心挠肝,真是大意了。

  她非得问个清楚,必定是有别的法子可以上下山的。

  “您昨夜莫不是当贼去了?”长碧见她青着眼圈儿,一边服侍着云鹤梳洗,一边打趣起来。又有几分心疼:“主子莫怨长碧多话,您这愁也不是办法,民间粗话说,饿死不如饱死。到这个地方来,是有些没盼头,但吃饱睡足,至少身子骨养实在喽,才能奔着长久前程去不是?后面也未可知呢?”

  “你这丫头倒是看得开。”云鹤被长碧这番粗话逗得乐,却也依旧顾虑重重。

  她如今想法子下山,若能多一个帮手自然再好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丫头是否靠的住?她疑心长碧是姜拂指派来的,一派天真娇憨,可谁又知真假呢? 姜拂总归不会只是真心真意的找个丫鬟来服侍她,如今自己这番境遇,说白了就是软禁。派这么些人守着自己,想必自己如今对于昭国还不是弃子,朝廷拿捏着也有几分用处。

  暂且性命是无碍的,可在如今局势下不能长久。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这个地方。

  她抱着手炉往外走:“我出门看雪散心,你去跟柴房要点炭火,待会儿回来咱们烧酒吃。”

  长碧自是应下差事走了。好了,支开了长碧,现在她得想法子去找那个什么玉虚子。

  云鹤本想着,这观主主持观内大小事宜,应当不难见到,直奔了三清殿,结果走了两圈,尽是些诵经晨扫的小道士,哪有玉虚子的半分影子。想来这道士也是个懒货,自己云游天下,凡尘俗世交由别人打理,哪能盼他大清早主持事宜。

  来来往往的人虽多,她却又不好开口直问。

  毕竟男女有别,她也算是有家室的人,开口就问陌生男子住处,惹些流言蜚语于自己不利。

  “清玄见过夫人,夫人这是一早来三清殿请天尊吗?不知可用过早膳没?”

  清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云鹤瞧着他面善,心生一计,故愁眉不展,长叹一口气:“说来也怪,近日不论什么吃食,都味同嚼蜡。”

  清玄笑道:“无量寿佛。心病还需心药医。”

  云鹤作了个礼:“道长慈悲。一语中的,我一心向道,却怎奈生于诸侯家,多年来凡俗缠身,竟无缘道法。如今好容易来了这白云观,却不知如何入门?”

  清玄闻言一惊:“夫人此等大事,还是莫轻易定论。”

  云鹤蹙眉叹气,泫然欲泣:“我自知自己这身份累人,道长顾忌便算了。让我自生自灭罢。”

  转身便要走。

  “这……夫人留步,是清玄失言了。白云观本当是无为清净地,清玄实不该因夫人身份妄下论断。”

  清玄上前一步:“只是入门大事,需得待我禀明观主,且白云观从无女弟子的先例……”

  云鹤:“不如……你现在就带我去见观主?我实在是向道心切,忧思缠心,自小本就有咳疾,如今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又故意咳嗽两声,在这风雪天好不可怜。“咳咳……再晚些时候,怕是等不到了……”

  清玄忙到:“夫人随我来,随我来。”

  云鹤心里暗笑,这少年倒是个实诚人。

  雪后初晴,漫山遍野挂着雪,像银铸的。空气里都是清冷的味道,观中殿宇楼阁依山层叠往上排列,红砖绿瓦盖了雪,铺陈在山上,一级级阶台蜿蜒上去,便是不同的殿宇。

  她随清玄一深一浅的走在雪地里,心里盘算着怎么问才能不漏破绽。

  “阿鹤这是要去哪里?”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激得她一个冷战。

  云鹤刚抬头就对上齐桓那双莲花目。他今日头戴珠翠嵌着的高山冠,螭纹簪,白纱敞领大袖,披着银狐裘,绛纱蔽膝,宽衫束带,着重台履。

  几日不见,他倒清瘦憔悴了。

  清玄哪里敢说话,行了礼便走,溜得比兔子还快。

  “夫君怎么来了?”云鹤一个假笑看得齐桓极不痛快。

  齐桓:“寡人自是想来就来。”

  云鹤又开始动歪脑筋,前两日演的就是“情深似海”,不是“贤良大度”,若不生个气好像自己这番情意不够深切。可她又正盘算着逃跑,不想把今生又葬送在这里。

  所以这情意得演,但又不能让齐桓真的接受,还得让他厌烦。

  什么样的情意让人难以接受呢?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情深不寿”,两看相厌的人半分情谊也嫌多。

  两国姻亲,无非是利字当头,夫妻相处,则是看情谊几许,想必齐桓对她是没什么情谊的。尚且不知两国联姻“利”从何来,倒是可以于“情”之一道下手,把所剩无几的情谊拉起来,再踩下去。

  想起前两日演的戏码,将计就计,再演个“爱极生恨”也不错。嫉妒是个好的开始,想当年宫里的小姨娘们炉火纯青的技艺,自己如今也能用上,颇觉欣慰。

  “难不成殿下来接我?”她讥笑,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齐桓顿了顿:“来看看你。”

  说完便想上前拉她的手,云鹤不动声色的避开:“殿下还是去看别人罢,什么葵啊,兰啊,菊啊。我已是个出家人了。”

  齐桓沉默良久,方道:“若昭国战事持续到明年春天,我便娶晋王姬宇文葵过门。阿娘让我写放妻书……”又心想她一弱女子孤身入这荒山,有些不忍,劝慰道:“可这次我不想听她的。阿鹤,你等我接你下山回府,日后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云鹤觉得这话耳熟,很久前另一个人也说过这般话,李琰当时刚求娶了诸侯家的贵女,第二天却跑来她跟前:“妙清你别生气,你等我,以后你做皇后好不好?”

  倒不是她不想等,只是等来的东西又有什么稀罕的呢?

  她突然连戏也不想做了,所谓“爱极生恨”,那得是有情人间做的事情,她恨不起来。

  云鹤冷笑道:“你心里本没有我,不必有愧。且我既入了这道观,就当是断了与你这尘缘了。殿下倒不如明明白白,说自己既放不下昭国,又想同晋国盟好,演有情人却是不必了。”

  齐桓听她左一句“出家人”,右一句“了断尘缘”,更是过意不去。他本同她没几分情意,只有些歉疚,却断不肯承认这投机取巧之行是自己所为,急辩道:“我心中若没有你,为何同你讲这些?是不是阿娘又说了什么?此次送你入白云观,是她的主意。晋国的婚事也是阿娘擅自向皇后应下的……”

  云鹤挑眉,故作疑惑道:“原来殿下竟都不知情吗?那是我冤枉好人了。既如此,快救我下山吧。”她自然知道齐桓是做不了这个主的,但故想激他一激,将他气走最好,自己好去找玉虚子询问下山的法子。

  齐桓果然低头不言语,好一会儿才温吞道:“时机未到,你得等我一些时日。”

  云鹤冷冷道:“那与其在这荒山,日日盼着却无音信,倒不如和离来得痛快。万一那宇文葵成了殿下心头肉,又或是你阿娘看上别家诸侯的王姬,殿下到时身不由己,我又哪里敢求殿下一心相待?后头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齐桓本就气姜拂擅作主张,渤海国向来由姜拂理政,联姻邦交等大事哪里轮得他来做主,如今云鹤这一激,更是戳到他心头痛处,他怒道:“如何说不准?你且看着,自然有我说话作数的那天!”

  齐桓又见她桀骜的样子,犹如雪中红梅,火一般妖冶,竟心头一热,热切道:“你不信我,我倒非要你信。你逢场作戏,那我偏要喜欢。你如今想走……我偏不放你走。”

  云鹤暗自惊怒,脸上仍笑道:“殿下不必拿这些荒唐话吓我。你我之间,没那个情分。”

  他本有心回护,却见她毫不领情,一时又惊又怒:“和离后在玉京,你以为你还是昭王姬吗?难道你宁为阶下囚,也不愿做渤海王夫人?”

  云鹤道:“殿下不过一时兴起,何苦误人终身。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心想:我自然不会认命做阶下囚,却也不稀罕做你夫人。如今被软禁在这荒山,不过一时困顿,真要是等你娶了那晋女,又将我接回府中。千万双眼睛盯着,势孤力薄,那才是插翅难飞。若日后皇帝再给昭国安个叛乱之名,怕是第一个便要杀我祭旗,不如现在走为上策。

  齐桓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双眼通红:“我不会写放妻书,你也别想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但我今生是不会放手了,你尽管恨我怨我杀了我也可以。”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也不是不敢动手!”她拔下银簪抵住齐桓的脖子:“凭什么我要等你呢?等你来施舍一碗饭吗?你说喜欢,便要别人喜欢你,你说要留,别人就要留吗?我也不是什么阿物儿!我清清白白说一句不喜欢,你倒要赌上性命来害我。这算得什么喜欢?这世人谁又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呢?趁早放手。否则看轻了别人,也折辱了自己。”

  他面色煞白,青筋暴起。

  她声音尖锐了起来:“况且你已求娶了晋王姬,又何苦跟我表心意?当不了一心人,又说什么海誓山盟?做不了自己的主,又允诺别人什么前程?我且告诉你,荣华富贵我生来也是有的,不稀罕。你若是真心看重我,便拿我当人看,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总想着今生今世圈在身边,哪怕你喂的是金子,人也是人,不是狗。”

  齐桓缓缓放开她的肩膀,如遭重击,盯着她的面庞久久不能自拔。

  他喃喃道:“阿鹤,你怎能这样想我?”

  云鹤彻底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她大口呼着气,胸腔里都是冷冽的空气,忍不住颤栗起来,仿佛藏了一千年的话终于讲出口,她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对齐桓说的,还是对李琰说的。

  “我勉强不了你,你也勉强不了我。不论以后有没有放妻书,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殿下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半晌,两人无话。她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云鹤木然又立了半天,方才稳住了气息。这小半日竟过的如此漫长,此时太阳已经暖和,洒在雪地上金灿灿的。她身上晒得有些热,脚踩在软雪里,又是冷的,一时不知道是冷是热。

  玉虚子正在石壁上瞧着,也不知她在愣什么神,吵赢了架,自己站在雪地里伤心半天,可见有些傻气。

  这文昌阁位于青屿山凌云峰,建于峭壁之下,共九层,下方上圆,层有八角,象征天圆地方,太极八卦。登高远望便可观众山百里风光,今晨雪后初霁,玉虚子本就在这阁楼边的石壁上练琴。

  不料先是清玄领了云鹤来,又跟来个齐桓。

  他本打算走了,不想两人吵的面红耳赤。他索性坐下来饶有趣味的听他们吵了一通,倒也新鲜。这青屿山竟生出了些烟火气。

  云鹤披着扎眼的大红鹤氅裘,本作了道人打扮,拔了簪后乌发披散下一半,更映得面如白玉,眉如翠羽。

  “居士有什么事吗?”

  云鹤抬头,竟是那玉虚子立在雪地里,身后是山壁上的红梅,风吹万花羞落,他今日一身雪白道袍,手中抱了一把曲项玉琵琶,看起来比神仙还缥缈。

  啊,这……

  云鹤环顾四周,原来刚刚清玄已经领她来到玉虚子所在的文昌阁。

  那刚刚那一番情状岂不是都被别人看去了?

  云鹤一时有些尴尬:“刚刚怕是吵到道长了,见笑了。”

  玉虚子:“确实很吵。”

  云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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