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吓的不轻，忙抽出匕首，沿着那血迹的方向看去。
斑斑点点的红色，蜿蜒至屏风后，药味缠绕在空中经久不散。
她径直走了过去。
眼前景象吓得她忙转头，又心想这不是害羞的时候，先去关上了门，又回到屏风后。
原来，那木盆里的水早凉了，魏延年躺在里面双目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面色苍白，药罐翻在地上。
难怪药味如此浓郁。
胸口处的疤痕裂开，血渗出来又干了，凝了血痂，看得人触目惊心。
“魏延年。”她推了推他，又唤道：“茂卿你醒醒。”
云鹤声音有些抖，她从未看过他这样狼狈的时候。
上次他负伤的时候，他还同她玩笑，说不打紧，还骗人去配药。
今日怎么就这样了？
云鹤拧了帕子清洁了胸口的血渍，碰到肌肤，却是冰凉。她又找了衣衫将人盖住，胡乱裹着身子。想将人从桶里扶起来，他实在有些重。
她只得去叫了李奂来帮忙。
李奂见她浑身染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被拖去魏延年屋里，见得此情此景，也是吓了一跳。一番折腾，将魏延年挪到床上。
请了城中大夫来看，买了好些药，总算将血止住了。
夜深了，李奂劝了半天，云鹤仍守着。
他索性自己出去了，见翠虚从外面走过，知道她是等着不好进去，假装路过。李奂心里堵了堵，转头说了一句：“他人没事。”
翠虚听了倒是一愣。“没事就好。”
李奂也不再多言，闷闷的回了房，他是个人精，别人心思他都能瞧出来。翠虚自小生在东仙源，于世事一知半解，又有暴脾气，心里想什么，纵然是不开口，脸上神情也露了七八分，自然逃不过李奂的法眼。
但他又能怎样呢？
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翠虚求不得，他李奂也求不得。
大家都心里明白，但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云鹤眼睛发涩，她没有哭，就是有点心慌。
那么多血，她捂都捂不住。她突然想起魏延年上次说的话，他不过一介散仙，未受仙职，不在上界名录里，死了也没人知道。
心里像被揪住，难受的不行。
云鹤替他拢了拢被子，又点了支香。她知道他素来爱干净，那白梅香是为了掩盖药味的，倘若他醒来发觉身上满是腥味，定然是要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魏延年轻轻动弹了一下，嘴里嘟哝了一句。
她以为人醒了，忙凑过去看。
眼睛仍闭着，好看的眉头轻蹙，她抚手上去，想要替他舒展开。
“阿鹤，别烧我。”
抚上眉头的手顿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烧我，疼。”魏延年低声喃喃，是梦中呓语：“东西我没扔。”
云鹤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茂卿？”这是他从前的小字。
九百年前那晚，梁素湖畔，她将纱灯扔在他身上，烧了很大的火。后来父皇勒令她去赔罪，他的府门紧闭，后来听闻是皇命，才请她进去隔着纱帐，远远看了一眼。
“都锁进柜子里了。”
云鹤俯身拥住他，魏延年似乎是魇住了，猛然翻身将人箍在怀里，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前世今生，新仇旧恨，缠绵悱恻，一股劲儿都涌上来，冲上脑门，或许他是记起来了，或许还没有，但她放不开手。云鹤只觉他浑身烫得可怕，也紧紧将人拥住。
天将将亮。
云鹤惺忪着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魏延年那双黑曜石做的眼睛，他醒了，她长舒一口气。
“醒了？”云鹤心虚起来。
“嗯。”
“茂卿是谁？”他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云鹤张嘴愣了愣，她还以为他都记起来了。“是你的小字。”
“你从前是这样叫我的吗？”
云鹤轻轻摇头。“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一叫你就生气。”
那时她便愈发跋扈，不让她叫这个，她就另想一百种法子，胡乱称呼，魏延年，魏公子，魏大人，魏郎，小苏图……
魏延年却忽然郑重其事的捧起她的脸，她忙闭上眼。
温度却落在了眼角。魏延年笑她：“想什么呢？”
云鹤面颊又红了起来，恼道：“你想什么呢？”
“我想同你说件事。”他认真起来。
“什么？”
“昨晚梦里，我想起来一些事。”魏延年定定看着她。
云鹤听完却僵了僵，心想完了，果然是想起来了。但想起来了怎么又是这幅样子，她只得宽慰自己，或许她从前也没想象中那么跋扈？
“你上次说错了。”魏延年声音很轻，又很慢，他似乎是攒了很久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从前，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云鹤听完呆住，一时没了反应。
“我喜欢听你叫我茂卿，但从前没那个缘分，我是亡国之人，没身份配你。我听了难受，便不让你叫。”
“你送的东西，我都锁了，想着以后留个念想。说扔了，是骗你的。”
“梁素湖那晚，伤不碍事，但我怕见你。”
“为什么？”云鹤眼圈红起来，她忍了又忍。
“我是个懦夫。”说着他自己竟笑起来，“李琰救了你，又那样殷勤体贴，纵然是质子，比我这个亡国之人也绰绰有余了。”
但偏偏，他的国是她亡的，杀人放火，攻城略地。
兵荒马乱里的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恶果。于大义，他不该心里有她。于私心，他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抵不过她的热烈多情。
“我还知道，你喜欢貌美的东西，貌美的人。”魏延年轻声道：“但当时我很狼狈。”
“想着，万一你嫌弃了怎么办？但其实是在可笑，明明之前还想着不应当同你再有瓜葛。”
云鹤忽然堵上了他的嘴，唇齿缠绵。魏延年说的每句话，都像在用刀子剜她的心头肉，她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他尚且没有力气，只得任由她胡作非为。他早就想纵着她胡来了，上辈子就想。
她快有些喘不过气，总算是放过他。
两人沉默半晌。
“就这些？”
“就这些。”
云鹤忽然恶狠狠起来：“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
原来她担惊受怕半天，他只想起来梁素湖那个晚上。
“亏心事做太多了？怕报应？”
“你还是不说话的好。”云鹤闷闷道，上辈子魏延年嘴毒，这辈子更毒。
杀人诛心。
她不是做了亏心事，是荒唐事。她为他做了太多荒唐事，自己如今想也不敢想，万一被他记起来，那真是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