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弹筝?”
慕容翰正在往长乐宫走,后面跟着吴德,还有一众宫人。
“回陛下,是云太妃,长乐宫南面便是长春观,先帝赏给云太妃的……”
慕容翰不经意的蹙眉,无意继续听下去。
吴德眼观鼻鼻观心,跟着慕容翰走向长乐宫。
云太妃,云长妩,安国公家的女儿。
吴德清楚的知道小皇帝有多么讨厌这个女人,而长公主又在朝堂上有多么厌恶那个安国公。
无他,云太妃有一个儿子。
先帝封的端王,慕容璋,虽受了封地,但朝中爱戴者甚多。
若再说的多了,便是宫中的陈年往事,不堪回首了。而且是令如今大缙最尊贵的两个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皇帝慕容翰,及纯颐长公主慕容笙,乃显圣皇后所出。
显圣皇后是徽州清贵世家孙氏的嫡女,荣耀显赫的出身。
先帝与显圣皇后本也算是相敬如宾。
纵使皇帝风流,但倒也不会乱后宫的规矩。
直到云长妩的出现。
这个女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逾矩的,安国公家小妾生的女儿,若说这个小妾哪里来的,又要叫那些世家大族耻笑一番了。
竟是那南曲坊里的舞伎,罪臣之女。
至于她家如何获罪,如何败落早不得而知了,毕竟她家为奴役已经有三代了。
这侍妾年轻时跳得一曲“金鼓鸿鹄舞”,引得满城权贵折腰。但名声再大也不过是宫伎,安国公使点手段,赐她个清白家世,硬是收进了宅子。
这侍妾生了个女儿,叫云长妩。
于是云长妩自出生起,便是令人不喜,且可耻的。
尤其在望族贵女的眼中,清白世家都没有的人,连妾也是不配的,生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令人厌恶。
安国公府上的主母,便是这样想的。
更愈矩的,是云长妩的样貌。
好皮囊多的是,偏她用的不好,吃的不好,穿的不好,长得却是绝顶颜色,硬生生将府里的女儿都比了下去。
偶被京城里那些世家公子瞧去了,都发了疯似的上门拜访。
一问,却是妾生的女儿。
依旧有人退,有人求,尤其是在云长妩满十六那年,好不热闹。
“狐媚胚子,跟她娘一样。”
私下里许多人赞叹她的美貌后,便会用这句话做结语。
再愈矩的,便是后来她闹着出家。
出了家,却又怀了皇帝的孩子……一桩桩,一件件愈发荒谬绝伦。
可人们还是在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聊着。
云长妩的人生是波折的,也是绮丽的,从她与先帝重逢后,入了宫,便愈发荣耀起来。
万千宠爱在一身。
是真的。
六宫粉黛无颜色。
也是真的。
只有一件是假的,那就是天子的真心。
云长妩十分明白,先帝这个男人靠不住。
于是从前一心想着出家的女子,使尽了手段争宠,最终留了个孩子傍身,甚至封了“端王”。
显圣皇后为此与先帝闹翻,先帝也因此疏远皇后一族,孙氏为此吃了很多苦头。慕容翰与慕容笙也吃了很多苦头。
他们不明白,从前那个父皇,怎么就变了?
显圣皇后其实也是明白的,先帝是借云长妩的手,捧安国公云氏,与她家孙氏互相制衡。
只是这个翻云覆雨的帝王,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就死了。
死的普普通通,毫无征兆。
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
约莫半年光景,当小皇帝慕容翰登基后,显圣皇太后便也随着先帝去了。
她心里大概真的爱着那个男人,尽管并不值得。
而那个从头到尾清醒明白的女人,云长妩还活着,且活的很好。
皇帝死了,她很开心。
比入宫的时候还开心,因为她知道,她再也不用服侍别人了,尤其是男人。
她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她母亲的命运。
于是在脱下为先帝披麻戴孝的丧服后,她重新拿出了她的筝。
这一次她弹给自己听。
弹给与她没有缘分的那个女儿听。
长春观。
“太妃怕不又是在想小公主了?”云长妩身边的大宫女银雀很熟悉她这幅神情,那是在思念流落他乡的女儿。
“扶哀家去瞧瞧她。”
“是,娘娘。”
银雀扶着云长妩走向了一个幽深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一个牌位。
上面写着“云鹤”的名字。
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当你先帝盛宠,派了许多能人去寻,五年过去,竟一点音讯也没有。
渐渐的,先帝没了耐心。
她知道这是无望了,遂断了念想,悄悄供着这个牌位,偶尔来看看。
“这个到时候得带上。”
银雀信誓旦旦:“自然,小公主自然得带上。”
这个话云长妩爱听,又伤心。
端王已经有了自己的府宅,很快便要接她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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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闲言碎语哪里值得信?”长公主慕容笙听完皇帝的抱怨,忍不住好笑。“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他不就是来恶心陛下的吗?倘若陛下真被他气着了,岂不让他得逞了?”
她对魏湛本就无男女之情,只有权谋的算计。
三妻四妾又如何?她慕容笙只要他手中的兵权。
莺莺燕燕又怎样?她是大缙的长公主,朝臣也能治,一个镇国将军府的后院哪里就怕了?
“阿姐,你真要嫁给他吗?”
慕容翰少有的露出担忧,这是那种属于孩子气的,还十分稚嫩的担忧。
“明日他不要进宫面圣吗?到时候本宫随你一起去看看。”
慕容翰正想答应,似乎又想起来什么。
对了,魏湛此次进宫,是为了将箫淮玉押给他看看,其实哪里又是他想看。是他估摸着慕容笙会想再见他一面,但她贵为一国长公主,自然不好意思开这个金口。
可真到了此刻,他又担心慕容笙怪他自作主张。
虽然他贵为皇帝,但对这个姐姐实在是有几分敬畏。
“皇姐,你的身子还未大好呢。”
“偶感风寒罢了,不算什么大事。”慕容笙笑了笑,眯起眼睛:“陛下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吗?”
慕容翰觉得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让魏湛押箫淮玉进宫。”
慕容笙果然眼皮一跳,依旧是不动声色:“七国叛军,你为何独找他进宫?”
“因为他当年负了阿姐,如今成王败寇,朕要好好收拾他。”
慕容翰在慕容笙面才像个少年人,再也不掩饰。“朕就是故意的,当年他既敢作出那等荒唐事,如今便好好受着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