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图什么呢？把我卖得这样干净？”魏延年拿出那张契纸，摆在她面前。
云鹤一看，呆若木鸡。
落款赫然写着她的名姓。心中本是一急，转念又暗自庆幸，他果真还未能想起旧时的事情。至于这赌约嘛，她当然没跟金穆满真的签什么赌约，想来是金穆满为了骗走魏延年，伪造的契约，但上面所书内容，的确是她当时胡说八道的话。
什么始乱终弃，人财两空……
云鹤忙扔开那张纸，简直不忍卒读。
魏延年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好笑。当初金穆满给他看的时候，他随手变幻了张一摸一样的带在身上，未料今日还有这样的用处。
“这……我的确打赌来着。”云鹤突然起身，对天发誓，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但我绝未将你当作人质啊，他这不想骗你吗？竟伪造了这契约，实在可耻。”
魏延年：“所以全是假的？”
自然也不能说全是假的，否则金穆满当时也不会找到他。
云鹤缩回手，讪讪的：“那倒不是。”
魏延年：“我是你相公？”
云鹤顿时如遭雷劈，看着人畜无害，开口竟也能杀人？这话怎么能问出口！她正要驳斥——
“我入赘了你家？”
“道长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她转头不想看这人，他偏又上前一步，梅香氤氲在四周，呛入鼻中，她立时满脸通红。
“还跟人私奔？”
“你慎言——”云鹤忙往后退开，却跌坐在椅子上：“慎行！”
“始乱终弃，害你人财两空，你要怎么收拾我？”
“在下告辞！”
云鹤起身就要走，魏延年上前一步，差点撞个满怀。
欺人太甚！
“这不是我随口胡诌来糊弄他的吗？”她有些心虚，反高声道：“不是为了救你吗？不然我何苦编排自己？”
“我自然知道。”魏延年忽然心情大好，原来她也有这样不经逗的时候。
他稍加思索，坦然道：“不过’妙香丸’一事，是我骗了你。不仅浮山郡配不了，山下寻常药坊都配不了。本来只是想支开你，我自行运功疗伤。我想你若是寻两三家不得，便也就回来了。谁料到你竟找的那么认真，还遇见了金穆满。”
“你大爷的，迟早遭报应。”云鹤破口大骂，她觉得此人厚颜如此，自己也不必装什么君子了。
魏延年的确也有些过意不去，她想着救他，却因自己一句戏言身陷险地。
他缓缓道：“所以我才请教师兄，若是有负于人怎么办？”
“欠债还钱呐！”云鹤此刻已然一副无赖嘴脸，全然忘了人家还救过自己性命之事，“多的不说吧，就这一路上我负责的衣食住行开销，再加上后来软红坊混战，我丢的银票。一百两银怎么也是有的。”
魏延年点头：“无因师兄也这样说。”
云鹤赞叹道：“英雄所见略同，你师兄是个人才，有机会结交结交。”言罢，摊出手笑道：“你分着给也行，一次十两银，不算多吧？”
魏延年愣了愣，却将刚才桌边的药端给她：“我没那么多钱。”
简直无赖，云鹤心想。
她接住那碗药，试图从他眼里瞧出些端倪。却见他也正极为认真的看着自己，双目澄澈，看得她忍不住老脸一红，暗骂自己：见色起意必成大祸，九百年前的坑不能再跳一次了。索性转头不去看他，问道：“那你用什么还？”
“只能先用情义还了。这几日并非不敢来见你，清玄破开阵眼后，双眼失明，我们几人轮流为他疗伤，方才算保住了他的眼睛。另外，我也正好在师兄的清远峰为你炼药。”
云鹤一时惊愕，她没料到清玄竟然也被卷进来了，竟还失了双眼。魏延年这番以情抵债的话，听得她很是别扭，却又不知道为何？
“别，银子算得清，情义怎么还？”
“我既带你上山，自会好好照顾你。”
她这算明白魏延年的思路了，我虽没钱还你，但饭分你吃，房分你住。
“那你也不能把我关在这里吧，你这又是图什么呢？这会让别人误会你我之间——”云鹤顿了顿，斟酌道：“有什么，什么男女之情，你懂吧？”
“图你性命安稳。”
云鹤将药一饮而尽，豪气干云：“你看我现在不稳吗？”下一秒苦的却是要吐出来，脸皱成一团，魏延年看着好笑，将一块手帕递给她，安慰道：“下次给你加点糖。”
居然还有下次？还要加糖？吓得她立马退了两步。这人突然变了性子好可怕，贴心的仿佛……她幼时的姆妈？她自小受不得别人对她太好，若是真心，她便要还。若是假意，她便要防。不论宫中或是朝堂，从没有白得的好处。
想当初，她在他身上吃尽苦头。此人也是逢场作戏的倜傥公子，如今竟像涉世未深的少年。
她想笑又笑不出，此间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魏延年见她这幅模样，温声解释道：“你本就是孤魂，附在这具身体上，身子虚得很。眼下又受伤染了煞气，无法完全清除。现在尚且觉察不到，日子长了却会入魔。法山师兄想让我送你下山，我推托待师尊出关再行决定。你若一个人出去，必会被他的人找麻烦。你若是闷了，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那倒不必，你不是住在清远峰的罗浮宫吗？日日叨扰那多不便。”
“我今日便搬回来住了。”
云鹤顿觉后面的日子又难过了些，面露难色，她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有一天会跟魏延年同处一屋檐下，“你不去清远峰炼药了吗？不必为清玄疗伤了吗？”
“清玄需要静养。药已经备足了，待找弟子将这里清理一番，我便可在渺微宫炼药了。”
她头也不回：“你还是让我变成妖怪吧。”
魏延年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三日前的对话。
无因：“你可是辜负了带回来的那位姑娘？”
魏延年不说话，拿出一轴画卷，画上巨浪滔天，黑龙翻腾，人间诸事尽毁，人们海上漂浮挣扎，而一青衣神女乘云驾雾璎珞加身，瑰姿艳逸，环佩铿然，手持长剑斩向龙首。
那青衣神女的面容，竟同云鹤颇为相似。
无因见了大笑：“你也有今天。”
魏延年收起画卷，不动声色：“请师兄指教。”
“欠债还钱，你自然要还给人家。否则风月司要记你的债。”又低声道：“原来竟是此等美人，怪不得你当时下不了手，在那幻境里困了三年才出来，又受师尊鞭笞，罚下山去这么些年，不冤。”
玉京，九华殿。
“姑妈，当真没有办法了吗？”宇文葵一番梨花带雨，好不令人疼惜。
宇文嬿抚摸着面前女孩的脸，与自己年轻时何其相似的美貌，“好孩子，除了男人。脑子里最好装些别的东西。否则拿到手里的，你迟早也自己毁了。你以为本宫不知紫螺为何称病不出吗？”
宇文葵闻言一惊：“阿葵也不想瞒着姑妈的，姑妈也不要责罚紫螺。昭国与我晋世代仇敌，她兄长杀我晋那么多勇士，齐桓却还惦记她，我恨不能生啖其肉。咒骂了那个女人两句，没料到却被紫螺听去，她倒是忠心，竟杀了过去。”
婚约本已敲定，是她太急了，派紫螺上青屿山刺杀渤海王夫人，却不想刺杀不成，紫螺重伤，至今昏迷未醒，还莫名引了一场山火。
好在昭王女云鹤已经死了。
但不成想她一死，反引得昭王叛变，诸国混战。皇帝因昭国迁怒齐桓，她与齐桓的婚约也作废了。说到底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姑妈想必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她绝不能认，晋国因此战损兵折将，还失了韶岭关，这个罪名她如何能担待得起。
“笑话。”宇文嬿厌烦的丢掉她递来的茶盏。
宇文葵面色煞白：“姑妈饶命，阿葵知错了。”
“紫螺是刹利堂众鬼之首，她如何会不得你命令便擅作主张？”宇文嬿接过兰容重新递来的茶水，“你很会撒谎，但不该骗比你更了解真相的人，否则是在犯蠢。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父王，他也不会降罪于你，但你最好乖乖的待一阵子，不要轻举妄动。我也不想把你送回晋国，但你得有用，而不总是给本宫惹麻烦是吗？”
“姑妈教诲的是，阿葵知错了。”宇文葵近乎卑微的跪下，深深恳求：“我会对姑妈有用的，只要不把我送回晋国，让阿葵做什么都可以。”
宇文嬿终于又露出了温柔的神色，亲自起身扶起地上颤抖的女孩。
“阿葵，你要明白。锦衣玉食者众，有人困于深宫，如行尸走肉，有人则是要去看天下的，远有更伟大的功业等着我们去建立。”
宇文葵闻言忙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说句僭越的话。姑妈将我养大，日日教诲，恩深似海，我也想唤一声阿母，然不合规矩。若有什么需要阿葵的地方，阿葵必当听凭吩咐。唯有如此，方能报姑妈养育之恩万一。”
宇文嬿满意的笑了，玉手纤纤，轻抚上女孩的眼眸：“那便由你来当本宫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