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终于结束了。
当东仙源的诸仙因梵天大阵的金莲绽开而欣喜之时。海畔红光乍现，在近百年的岁月里，他们似乎从未如此盼望过这金光耀目的一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或许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能见到此刻了。
旭日的红光很快就黯淡了，巨大的阴影在天空滑翔而过。
自远古一战后，这只生于夜摩海的比翼已有万年未曾崭露自己真正的模样。当它展翅高飞的时候，羽翼绵延千里不绝，若垂天之云。
容成在它身上接下来自三十六重天神君们的旨意。
“东仙源因失守人界仙灵之境，致使生灵涂炭，天地失衡。天君命尔等沉入虚空诸界之无量海思过，离欲正念，净慧修行，静思己过。褫夺容成仙职，夺其仙身，令其堕入六道轮回，受不生不灭，经十劫悲苦，方可重归仙位。”
“容成知罪，甘令责罚。”白发仙君长伏在地，看不出悲喜。
语毕，已不见踪影。
这是被记入天宫史册的一夜。
若此刻临海三郡尚有活人，他们会看见夜摩海的比翼在九天之上长鸣，绵延千里的羽翼一半翠青若玉，一半赤红如血，双头缠绵。它的背上似乎驮着山海，生出了云雾，云蒸霞蔚，飞向沧海，奔向那轮红日，掠起万里长风和惊涛骇浪，忽而消失无踪。
不知是上了九天，还是入了沧海，抑或是被吞进了火轮旭日。
东仙源三百洞天至此从人间消逝。
很快，西仙源诸仙领下天君的诏命，率领天下仙门重振旗鼓。至此，人间三千世界迎来一个新的时代。东仙源看似喜修“人间烟火”，要求弟子懂得悲悯众生，察人间苦乐，但实则决不允许仙门之人干涉朝代兴替，人间命数，也绝不可替之行事或做抉择，其实是奉“出世”之道。
而西仙源恰恰相反。
西仙源信奉“入世”之修行，凡人不过如蜉蝣于天地之间，朝生暮死，生不由己。人生短短数十载，为生老病死所困，若遇上天灾人祸，那更是命如蝼蚁，仙人则可助他们免世事无常之苦，
至此之后，天平无可救药的彻底倒向另一侧。
仙门之人开始频频出入人间庙堂，或为臣，或为民。
而另一边。
虚空诸界，无量海上，与天地六道隔绝之境
一座座孤山海屿耸立在汪洋中。
正所谓苦海无涯，舟不可渡，鸟亦难飞。
徒留虚空寂灭。
此后数月，无量海上。
于东仙源众人而言，悲伤在这里并不汹涌。
一切似乎照旧，除了掌门从容成仙君换成了妙乙仙君，九个长老变成了十个，按照新掌门妙乙的说法，清玄这小子终于跟着师父享福了。
若再说有什么不同，便是这无量海，分不出春夏秋冬，日子与人间的算法不同，得按三十六重天的天历来算。
且只有极暖与极寒两季，两极交替往复，根据无量海中人世悲喜而定，这无量海又称苦海，通着人间三千世界，若这凡尘三千大世界此刻悲多余喜便是寒季，若是喜多余悲便是暖季。“三千世界”是个虚词，幻化出多少人世，三十六重天上的神仙也不清楚，每隔万余年才重新算一回，极其不靠谱。神仙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凡间的人心变幻，那更是没什么定数。
于是这冷暖自然也没有定数。
四大洞天的仙君便修了个仙障，罩在东仙源头上，免得交替过于猛烈。于是大家便过上了，三四个月酷暑，五六个月寒冬的日子。
如今恰是暖季。
仙都峰上，这几个月云鹤不止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你说，是不是我坏了东仙源命数？”
魏延年一身白衣大袍，拿起一把戒尺敲了敲桌子。“下一句是什么？继续背。”
如果说这场悲剧，还剩了那么一点好处，那就是“春试”彻底取消了。所有名录上所有的弟子，都不必再参加试炼。
这意味着，这是东仙源最后一批的弟子。
此后再也不会有新弟子了。
“晚上我们吃什么？”
“笋，石子羹，白饭。”魏延年头也不抬，只看着书。
“不想吃笋。”
“那就白菜。”
“要醋溜。”云鹤强调。
那晚，她守住了渺微宫，负了伤，如今胳膊上还挂着彩。做饭的事务，只能交由魏延年了。她得了便宜，可劲儿造作，为了报当日饿饭之仇。
眼看魏延年又开始拿戒尺，她忙念道：“端心正意，不作众恶，甚为至德……”
却见他起身出去了。
这是一桩怪事，不论她怎么造作，魏延年最近都不太理她。
她以为，他这是因为那晚将自己忘在了仙都峰，害她与那些尸魔呆了一晚上，险些丧命，心有愧疚。故此万分忍耐她。
也不再探问旧事，也不在伙食上苛责她，甚至还把仙都峰后山的荒田给开了。
除了功课颇有些严厉。
但看在得的其它好处上，她也懒得计较。
那一晚于她而言，后面便很模糊了。她醒来的时候，魏延年坐在床头，一双眼里都是血丝。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熬住了，但也说不出别的话。
瞧了半晌，只说了句：“你来了。”
魏延年点点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皱眉摇头。
但他还是很执着的将一碗梅粥端了上来。
当时她想，这夏日哪儿来的梅花呢？但不及细思，勺子便到了嘴边，她勉强喝了一口，便被苦到了。这人做吃的还真是没长进。
一口又一口，她很快便又觉得眼前模糊了起来，仿佛是在梦里。
她被什么拥住了。
抱得有些紧，她还挣了挣，但反被拥得更紧了。又暖又沉，她想着许是在被子里，这床被子有些太厚了，但温度倒很适宜，转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被子沉沉睡了。
他抱了一会儿，便将她放下，盖上被子。
推门而出，冰天雪地。
她还没有醒。
那晚梵天大阵内，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魏延年一言不发将人抱走。是夜，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灵力，才勉强将她护住。
当东仙源沉入无量海，丹霞天灵力变幻激荡。他便按照仙都峰的样子，造了个幻境，拘住了她的魂魄，将养着。
魏延年一路行至后山的瀑布。
飞瀑被冻成冰柱。
此刻正是无量海的寒季，风雪肆虐，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那天晚上，他是有些失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