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见翠虚与李奂二人无事,也终于歇了口气。
这曲舟最多可容二十余人通行,修了两层船楼,他们四人各自都是有房间的。翠虚自然是已经挑了一处进去怄气,云鹤便选了临近翠虚的那间。
她抱着行李刚要进去,李奂便上前拦住。
云鹤笑了笑:“这是何意啊?”
李奂尚且捂着心窝喊疼,龇牙咧嘴,谄媚道:“小鹤你七窍玲珑心肝,这样剔透的一个人,跟我装傻做什么?”
“哟,受不起。”云鹤自然知道他想挨着翠虚,但若如此,她便得挨着魏延年,顿时有些心虚。“你容我想想。”
“想什么呢,这不正好撮合你跟那闷葫芦吗?”
“说什么呢!”
“青音都告诉我了。”
云鹤气得声音抖:“我就该做道炙烤雀翅,再拔毛做成扇子扫灰!”
李奂也瞧出她心虚了,循循善诱:“你看,倘若你同我师父住这边,那就算我不闹,你想你师父心中能痛快吗?他不痛快,咱们能痛快吗?”
“我师父不是这种人。”
“那你是不知道,那闷葫芦就是这种人,平日里不出声,动起手来比谁都快。”
云鹤想了想,魏延年的性子阴着有些狠,固执起来那确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秉承着舍身取义之心,慨叹道:“那好吧,我就大发慈悲了。”
“不过——”云鹤话锋一转,“我这胳膊怎么有点酸呢,肩膀也疼,或许是之前练功太累了……”
李奂忙狗腿的帮她开了对面另一扇门,接过行李放了进去。“你若是有想吃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出门前也备了好多东西。什么蜜饯,奶酥糕,翠果……”
云鹤促狭道:“啧,突然有些怀念当初在大烨……在昭国的时候,有人倒水……”
李奂冷笑一声,手上却利索,忙倒了盏茶,递过去。
“还有人捏肩捶背……”
李奂立马锤肩伺候了起来。云鹤笑道:“啧,力道不错,保持。”
忽然,李奂只觉背后冷风阵阵。
转头一看,魏延年正立在门口,冷眼瞧着,李奂缓缓停了手。
云鹤道:“小李子怎的停手了。”
魏延年走上前,搭上手,继续替云鹤捏着肩膀。云鹤忽觉这双手力气大了几分,倒也舒服,赞道:“这个力道也不错。”
李奂不敢多说,忙退到门口。
云鹤嗅了嗅,空气里都是白梅香的味道,一看那双手,打了个颤。
李奂在门口咳了咳,笑道:“我想着还有点事,这船上的傀儡人也不知会不会偷懒,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小鹤你先歇着。”
云鹤暗骂他是个没骨气的。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魏延年沉声道,手下力气重了几分。
云鹤听着他语气不太对,笑道:“能,师父想来就来,我泡茶给您喝。不劳您动手。”
她说罢,便躲开,将魏延年的手拂了下去。
“别叫我师父。”魏延年如今听她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想着当初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身份安置自己。他忽然想起在镜花水月里,她蛮横无理的样子,挑眉说:“我乃大烨宣武帝姬,是个女人,见了你不失望。”毫不掩饰的炽热与渴望,是当时他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如今她反倒是处处小心起来,嘴上说着让他试试,每每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带着薄薄的一层生疏,像纱雾一般,叫人抓不住把柄,但是不痛快。魏延年甚至觉得,云鹤待李奂,也比待自己亲近。
“那叫什么?”
忽然有些烦闷,魏延年端过她刚才用过的茶盏,摆在面前。“叫我名字就好。”
云鹤笑道:“我盏我用过了,给你拿新的。”
“不必,我就喝这个。”魏延年闷闷道。
云鹤心想这人不知又在心里作什么怪,懒得争辩,倒了一杯给他。
魏延年喝了一口,见她如此讨好乖巧的模样,觉得无甚滋味,忍不住想激她一激。“我肩也有些酸。”
云鹤性子本是不好的,也未曾伺候过人,刚才戏耍李奂两下子,想来都被魏延年听去,如今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但秉承着能不招惹,就不去招惹的原则,云鹤上手替魏延年捏起肩来。
恰那桌前是面妆镜,正好映着云鹤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嘴脸,像个受气的小媳妇。魏延年忽觉心情大好,忍不住嘴角扬起笑。
云鹤忽然也见了那面镜子,知道魏延年取笑她,猛然将人推开。“出去。”
“我想再坐坐。”
云鹤转身。“那我走。”
魏延年忙将人拉住。
“松手。”
“等一下。”魏延年拉着她往屋外走,“无量海上一望无际,没有山川,晚上瞧星星正好。”
甲板上。
傀儡水手们虎豹般的体魄,健壮有力。海潮翻涌,此刻无风无月,只有漫天星辰。海水中偶有飘过的冰凌,鲲鹏的道来使得这片水域的冰雪因高温融化。
云鹤又吃了一个橘饼,十分怨念。
“不知会走多久,每日吃喝须得节俭一些。”魏延年解释道。“传说无量海虽然一望无际,但也不是没有法子出去。在无量海极东之地,有一处深渊,叫堕渊,所有的海水都涌入此处,那也是鲲鹏一族诞生和死亡之地。灵力的场域在那里极度混杂,时空扭曲形成巨大的漩涡,可通向三千世界。”
“那里也通向人间吗?”
“书中记载从那里可以直通地狱。”
“那和我现在摸脖子有什么区别呢?”云鹤郁闷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想跑?也早就知道我借书是为了找法子出海?”
“不错,清玄也是我叫他去帮你的。”魏延年也吃了一个橘饼,又喝了一口茶,他与云鹤说话时,便格外话多。
“……”云鹤一时气闷,拍拍手,将那盒橘饼推给他,“不吃了。”
魏延年不知为何,瞧她使脾气的样子,反倒得趣,又拿了一个,伸手试探着拉住云鹤的手,不及云鹤反应,他便掰开她的掌心塞了进去。轻声道:“再吃一个。”
或许是他这声太过轻柔,又或许是她气得出神,肌肤相触的瞬间,触电一般,有些烫。云鹤握着那块橘饼,使气一般狠狠嚼了起来,白梅和橘子的清香混在在唇边,她气竟消了下去。云鹤自觉苦恼,她受不得这个魏延年温柔,一点都招架不住。
“谁教你一直看我笑话。”
“是你躲着我。”魏延年定定望着云鹤,“我怕你不愿同我一起走。”
云鹤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心思,那段时间她是老躲着魏延年,但不为别的,只是怕魏延年知道了因她为难。谁料魏延年却因此委屈。
云鹤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正想说,我那时是怕你耽于师门与我之间,两面为难,但想着上次已经说了,魏延年说什么来着?他说宁愿她为难他。
这不又绕回去了吗?
云鹤思量一番,忽然鬼使神差的握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这不是一起走了吗?”
话音刚落,忽闻李奂在船舵吹了声哨。
他大喊道:“快往东走,避开那块礁石!快!”
一时船身猛然倾斜,云鹤一个趔趄就要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