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打给何晟的电话，李顺苦着张脸向白晏殊求助：“白律师，我师父说他在外头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你帮他接待一下新来的那个刘大……美芸姐。”
客户已经等在办公室里等了近十分钟，略不耐烦，探出身子又催问道：“你们何律师什么时候回来啊？一会我还约了去隔壁做美甲呢。”
白晏殊心说这人做个美甲都知道要预约，怎么来找律师咨询却不提前打个招呼，偏偏赶着何晟不在的时候才来。
可人毕竟就等在那，总不好一直晾着不理睬。她不得已接下这摊差事，抱着笔电去敲办公室门，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道：“何律师临时有点事情，您有什么要咨询的问题就和我说吧。”
“他人都不在，约我来干什么啊？”刘美芸不太高兴。
“……你们约好时间了？”这倒让白晏殊有些奇怪。
刘美芸言之凿凿：“对啊，昨天微信上都说好的，让我今天十一点来找他。”
约好时间又玩消失——白晏殊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何晟故意推活儿给她。暗骂了句无耻，刘美芸已经把两人的聊天记录怼到眼前。她懒得看，只淡淡地一瞥，却差点被满屏鲜红的“[爱心]”和“[玫瑰]”表情闪瞎了眼。
美芸：「何律师你好！[愉快][玫瑰]」
何晟：「你好[握手]」
美芸：「（语音）通话时长 4:26」
美芸：「小何，在吗？[爱心]」
何晟：「嗯。有事？」
美芸：「想和你说说话[害羞]」
美芸：「（语音）通话时长 10:05」
美芸：「（语音）对方无应答」
美芸：「今晚月亮好圆，你看见了吗？」
美芸：「在吗[玫瑰]」
美芸：「（语音）对方无应答」
美芸：「明天我想去所里找你咨询，上午十一点，行吗？」
何晟：「好的。」
美芸：「那明天见[愉快]。」
白晏殊唇角紧抿，想笑又不敢笑，心说这么热情的客户，怎么也要让何晟亲自接待一回。忖了片刻，她提议道：“要不这样吧，今天我先给您做个初步咨询，后面如果您想委托我们诉讼，案子可以交由何律师主办。”
刘美芸想了又想，勉强答应，在何晟的办公桌前坐下，手指沿着木桌边沿缓慢抚过，目光逐渐温柔，“这是你们何律师的桌子吧？收拾得还挺干净。”
白晏殊表面淡笑不语，暗地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说说您的事儿吧，买的减肥茶怎么了？”她翻开笔电屏幕，开始记录。
“不好用呗，没瘦下来。”一双过膝长靴将刘美芸两条丰腴的小腿裹得紧绷，她换了个方向继续翘二郎腿，身体斜靠在何晟的转椅背上，“刚开始我买了八盒，一个疗程，说是能瘦五斤，喝了一包就开始跑肚，反正也瘦了点，两三斤吧，后来又弹回来了，还倒涨了两斤。”
“八盒减肥茶，一共花了多少钱啊？”白晏殊问。
“原价是八百多，优惠券抵扣之后差不多……不到七百吧。”
几百块钱的涉案金额，实在没必要由律师介入。白晏殊于是问：“联系过客服退款吗？”
“联系过，但客服说我肯定没按说明书里的方法喝，不给退。后来我向直播平台投诉了，客服就主动联系我，让我加他们一个什么‘体重管理师’的微信，说要帮我一对一解决问题。”
兰姐进来送了两杯白水，刘美芸喝了一口，继续道：“加了微信，跟那边讲了我的情况，对方就分析说，我应该是排毒系统堵塞，要先调理身体、疏通经络。他们那边有这方面的套餐，大概得三千多，又发了不少其他顾客减肥成功的案例。我想着要是有效果，三千多也行，就下单了。用完之后呢，还是觉得效果一般，对方就说之前只是第一阶段，又推荐了一个什么‘三十天溶脂排毒计划’，一万出头，说是第二阶段，有VIP营养师每天指导。”
产品金额越来越贵，白晏殊已经听出苗头不对，“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着再试一试。”
“……”
“起初也确实有点效果，那段营养师不让吃米饭，只能吃水煮菜和白鸡蛋，我寻思我平时要这么吃，那不也痩了吗？但我难受啊！一天到晚觉得头晕、胸口发闷。结果营养师说，我这应该是脂肪溶解了，但是没排出去，都堆积在血液里，要是不把这些脂肪颗粒排出去，容易得血管栓塞。我妈就是脑血栓没的，我当时就挺害怕的，又买了他们好几个排毒的套餐，前前后后花了有四五万吧，也没什么效果，我就感觉吧……可能是被骗了。”
*
何晟哼着小曲儿回到律所已经下午三点，提着个边角磨花的黄棕色公文包在白晏殊桌边站定，问道：“刘美芸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哟，她没给你发信息啊？”白晏殊笑着揶揄。
何晟哽了哽，面色微变，朝一旁的办公室使了个眼色，“屋里说吧。”
对面李顺抬头憨笑，“师父，我们都知道了。”
前台兰姐也探出头，“我觉得小宋保养得还行，看不出来有四十五，顶多四十，其实没差多少。”
何晟猛地一阵呛肺干咳，尴尬得脸色涨红，甩下一句“工作时间，注意影响”，就急匆匆地钻回办公室里，躲了起来。
两分钟后，白晏殊的手机跳出一条信息——
「过来聊下案子。」
白晏殊强忍住笑意，正要回复个“好”，又一条追过来：「不许笑了。」
难得见他狼狈如此，她更觉得好笑，逆反心作祟，故意回复了一串“哈哈哈哈”，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就捕捉到何晟气到发绿的一张脸。
“你要真想躲着人家，案子不接不就完了？”白晏殊笑他。
“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白大小姐。”何晟睨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回到案件本身，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看了她的购买记录，只有第一批在直播间购买的八盒减肥茶有完整的消费链路，包括消费金额、产品介绍和物流信息。后面转到微信之后，双方基本都是通过语音联系，钱也是打给第三方的财务人员，产品还没看到，我让她回家去找包装盒了。”
“所以说，如果能把直播购买和微信购买两个阶段的行为联系起来，涉案金额就不是七百块，是四万五？”
“对。”
何晟拿起手边的计算器敲敲点点，“四万五，欺诈消费者增加三倍赔偿，那就是十八万。我收她一万块钱的律师费，不过分吧？”
“那我就不管了，你们俩商量吧。”万八千的案子，白晏殊就更没动力参与，何况刘美芸的目标也不是她。
话音刚落，刘美芸的消息就发到了何晟手机。
“几个批次的产品的包装盒上，生产地址都指向了同一家广东公司。”何晟一一翻阅查看，顺便将图片打包发到四人工作群里。
刘美芸又追来一条语音消息：“我们维权群里已经有人退款成功了，百分之百全额退款，说打这个电话联系就行——小何，你看是我自己联系，还是你帮我去联系呀？”
何晟拿着手机，目光由屏幕转到白晏殊的脸上，逐渐神色微妙。
“……怎么了？”白晏殊奇怪，“她又发什么了？”
“对方律师的联系电话。”何晟将手机屏幕调转过来，给她看上面的名片照片。
信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宋凌云。
白晏殊怔住，蓦地想起大宋之前的确提过，他前妻的表妹在广东做减肥茶生意。只是那时他说不会代理，不知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主意。
何晟大概瞧出她神色有变，问道：“认识吗？跟你之前一个所的。”
何止认识。
白晏殊道：“我前老板。”
何晟勾唇，“那你去谈？”
白晏殊别开视线，“不是都同意退款了吗？还谈什么？”
“当然是谈赔偿。《消法》规定欺诈消费者的应当额外承担三倍惩罚性赔偿，对方只是全额退款，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想到要同大宋对垒碰面，白晏殊仍有些不太情愿，随意找来借口搪塞：“你接的案子，什么都让我干了，凭什么你拿七成啊？”
“分成比例可以谈嘛，而且我又没闲着。”何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给她，“凶宅案有新发现。”
“……新发现？”白晏殊纳闷接过，“什么发现？”
“林老太太的保姆说，老太太不是病逝。”何晟微顿，似是故意吊她胃口，片刻之后才幽幽道，“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