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弃车保帅
魏夕三2023-12-21 08:483,715

  次日一早,白晏殊到律所时,宋凌云正在所主任的办公室里开会。虽不清楚会议内容,透过半开的百叶窗,仍能看出大宋面色凝重。

  白晏殊不明所以,才刚走到工位,就听同组的两个律师小声议论,说主任好像要让大宋把京阳银行的案子交给其他合伙人做,大宋不愿意,在和主任据理力争。

  京阳银行本来就是宋凌云的客户,不良资产处置又是利润丰厚的一块肥肉,任谁都不甘愿拱手相让。至于主任为何如此安排,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唯独白晏殊的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果然,没过多久,宋凌云从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路过白晏殊的工位,招呼道:“晏殊,跟我来一下。”

  周围几人霎时噤声,目光纷纷落在白晏殊的身上。

  “有个情况你可能也知道了,京阳银行之前给你父亲的公司放了几笔贷款,目前来看,全额收回比较困难。”宋凌云将她带进办公室,把门关上,“站在客户的立场,我肯定要尽力替他们挽回损失,这就可能存在利益冲突的问题。”

  依照律师执业规范的要求,白晏殊即便不亲自参与案件处理,作为同一家事务所的律师,仍与京阳银行存在间接利冲。只有客户书面豁免,大宋才能接下这个案子。

  但考虑到宋、白二人的多年来合作关系,客户那边也有顾虑。

  律所主任这才从中协调,提出一条折中方案,想让其他合伙人接手跟进,而宋凌云作为案源人拿一部分抽成,大家同分这一杯羹。

  说到底还是为了律所整体利益,免得丢了这单生意。

  然而宋凌云却另有打算。

  “我有一个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在一家精品所做主任,一直希望我到他那里去,开出的待遇条件也比信源更好。但我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很多客户的常法合同还没到期,不少项目也是ongoing的状态,暂时不方便走。”

  宋凌云顿了顿,继续道:“你的资历、条件我之前也跟他提过,他都比较看好。如果你愿意过去,可以直接做权益合伙人,拿分红,肯定比在这边收入更高。而且精品所嘛,相对自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发展空间更大,对你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白晏殊的心口如遭闷声一击。

  跟了大宋这么多年,两人间的默契足够她能领会这一番话背后的用意,她只是觉得不可置信:“你为了拿住京阳银行的案子,要赶我走?”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只要她离开信源,利冲问题不复存在,就不需要什么折中方案。京阳银行仍是宋凌云的客户,江山稳固,外人难能插足。

  “晏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凌云尴尬地扯了扯领带,意图解释,缓和气氛,“我只是觉得,这个机会很好,值得你试一试。”

  “那如果我不想去呢?”

  未料她反问得如此直接,宋凌云一时哑口。

  而这一刻沉默已经给出答案。

  多年相处,白晏殊其实很少直接顶撞大宋,哪怕两人意见时有分歧,职场礼仪和所受的教育都告诉她,应当在工作中尽量收敛个人情绪。

  何况宋凌云待她不薄,不论薪水还是机会,只要她肯努力争取,他总乐于慷慨给予。

  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他的一次次比较权衡。

  徒弟哪分远近亲疏?工作关系罢了,弃车保帅才是理性人的决定。她不是不了解大宋,只是以为在他眼中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所以才不甘心,有种信任落空的失望,以及失望过后心中升起的隐隐愤怒。

  “晏殊,你是很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选择对自己的发展更好,没必要感情用事,跟我置气。”宋凌云语重心长,缓声劝道,“而且这事也不着急,你可以再好好地考虑一下。”

  包装过的话术,惯常的说教态度,就连鞭笞都要用橄榄枝。白晏殊忽然觉得好笑,感叹两人相处这么多年,怎么到这一刻她才看清。

  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她再多纠缠,走就走了,又不是非他宋凌云不可。在信源所做了八年诉讼律师,专业能力傍身,她也不怕找不到工作,何必非得吃他这一口嗟来之食。

  “没什么可考虑的,你找人交接吧。”白晏殊别开目光不愿再去看他,声音微颤,语气却是冷的,“介绍工作就不必了,小律所我也不想去,这份人情你留着卖给其他人吧。”

  原本以为两人即便有一天要分道扬镳,也能结束得体面,现在想来,倒也不是谁都有大宋前妻的那般气度。

  大概未料白晏殊的反应如此激烈,宋凌云有片刻怔愣,动了动唇,似是还要解释什么,白晏殊却已经不想再听,转身拂袖而去,重重甩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

  整理好全部交接文件,白晏殊离开律所的时候,天色还没黑透,难得一次不用加班,心情却没有多轻松。写字楼里的白领出出入入,月薪五千与五万的区别,无非是螺丝钉与包装华丽的螺丝钉,没有谁不可或缺,只可惜这道理她到今天才懂。

  十一月的京阳,气温已经跌破零度,北风干冷割人面颊。白晏殊不想回家,一个人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余曼发了几条四五十秒的语音消息过来,先说今天来看房的买家没有诚意,开出的价格太低,又怪她联系的中介不行,说好了要租南北通透的房子,给了几个备选,只有一个符合要求,还是八十年代的老公房,没电梯的那种。

  大概见白晏殊一直不回,余曼干脆打电话来,又将语音消息的内容抱怨一通。白晏殊听得心情烦躁,一时没了耐心,直言都是这些再小不过的问题,买家不行就联系新的买家,中介不行就去换掉中介,母亲既然不用工作,就应该为家事多操操心,别什么都指着她。

  余曼也是一愣,委屈道:“我才说了几句,你就不耐烦了啊?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你要是没空,直说就好了啊。什么叫我不用工作啊?那家里的事谁在做啊?怎么跟你爸一个样啊,讲话都没点良心的……”

  一家之主欠债落跑,母女二人被迫善后,任谁心里都不好过。蓄积多日的情绪忽然爆发,哪怕明知根结并不在对方,两人还是吵了一架,互相放了几句狠话,都说自己是被对方拖累,闹得不太愉快。

  徒步走回公寓,走廊里的声控灯不巧坏了,白晏殊在黑暗里跺了跺脚,又顶着同一片黑暗,无奈打开了手机电筒。

  站在防盗门前,怎么都摸不出包里的钥匙,她心烦意乱地换了个姿势,面前的门忽地被人推开,白晏殊“啊”的一声惊呼,手机“啪嚓”掉到地上。

  余曼提着垃圾袋出来,也被女儿也吓了一跳:“你站这干嘛呢?怎么不敲门啊?”

  不敲门当然是还在赌气,白晏殊捡起满屏沾灰的手机,语气也不算好:“走廊灯坏了怎么不找人修啊?”

  “打过电话了,物业说明早派人来修。”余曼将垃圾袋放到门口,小声替自己辩解,“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

  白晏殊看着母亲弯下的背影,心里一软,什么都没再说。

  进屋换了拖鞋,就听余曼又问:“吃饭了吗?”

  白晏殊没什么胃口,敷衍说吃过了。话音刚落,胃里咕噜噜地一阵响动。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年纪轻的先红了脸,她借口还要加班,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厨房响起隆隆的烟灶声,不多时,余曼又来敲门,叫白晏殊出去吃饭。中国家长惯用的和解方式,语气生硬但是用意委婉。她借坡下驴出了房间,见桌上有她最喜欢的肉末蒸蛋,默默去厨房帮母亲拿了碗筷。

  “画室那边新来了一批学生,老师有点顾不过来,想要招个助理,一天给三百块补助。”余曼夹了根炒青菜到自己碗里,随口提起,“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去帮帮忙也挺好的。你觉得行吗?”

  白晏殊知道母亲还在为了刚才的事耿耿于怀,竭力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全无价值。气话出口覆水难收,她心里过意不去,又怕直接阻拦反而伤了母亲自尊,好像自己看不上那三百块钱。

  “累吗?要是太累就算了。”

  “不会,就是帮忙签到、发个通知、收收作业什么的,很简单的。平时还能免费在那上课,不用交学费。”

  看来母亲真的喜欢画画,家里出事以后有段日子没去画室,心里总惦记着。

  白晏殊笑道:“想去就去吧。正好我辞职了,新工作还没找到,你先养我几天。”

  “辞职了?为什么啊?”余曼讶然,“不是还要选那个什么合伙人吗?”

  白晏殊小口扒着碗里的米饭,不应声。

  余曼见这样子就更着急:“你老板欺负你了?”

  白晏殊哭笑不得,“我看着有那么好欺负吗?”

  “可不嘛!”当妈的倒是半点不留情面,“性子太直,人又单纯,我早说了,你这样子在社会上肯定要吃亏的。”

  “诶呀,没有的事。”白晏殊舀了勺肉末蒸蛋,本还觉得辞职的事难讲出口,现在反而轻松许多,“就是一个地方做太久了,我想换个环境。”

  余曼将信将疑,夹了几片瘦肉到白晏殊碗里,再想问些什么,见女儿的脸色不好,便又咽了回去,用剩下的菜汤泡了米饭。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白晏殊开始一边找新工作,一边尝试和不同的债权人沟通,以协商还款方案为由,打探父亲的欠款情况与资金用途。也是为了给对方吃一颗定心丸,别动不动找上门来。

  几笔大额欠款都与一个名为“颐园”的项目有关,投资或是借贷,债权人却不愿吐露更多细节,几番协商不成,只能暂时搁置。另外几笔零零散散,是山水一方拖欠的供应商建材款和工人工资,由白志高个人提供担保,累计三百余万,金额上面难能协调,只能让对方尽量宽延时间,分期付款。

  第一笔钱打过去,白晏殊的银行存款花掉七七八八,找工作的任务愈发迫在眉睫。

  然而求职进展不如想象之中顺利,简历投给几家综合型律师事务所,却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起初她以为是临近年底,各家律所坑位有限,后来通过一位还算熟识的猎头打听,才知道这几家律所都是京阳银行的供应商,不想碰她这块烫手的山芋。

  律师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特别是在某个特定领域,历届校友和前同事就足够组成一张关联紧密的大网,让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做了八年诉讼律师,早过惯了连轴转的日子,突然之间空闲下来,白晏殊有些无所适从,随之而来的自然也有焦虑,毕竟现在的她是家里的经济支柱。

  还有最现实的问题,是她的律师执业资格必须有挂靠的律所,否则就要被迫注销。

  一筹莫展之时,何晟那边倒是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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