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颐园三期
魏夕三2024-01-21 21:103,548

  男人刚洗过的头发半干,松垮垮的家居服挂在身上,是菱格纹夹棉的老气款式,深蓝色,裤腿不出意外地只有九分,露出纤瘦的一截脚踝,踩在大一号的黑色塑料拖鞋里啪嗒啪嗒,像公园里闲庭信步的鹤。

  白晏殊纳闷这个人的衣品怎么差到这种程度,看来平日里的扮相还是认真收拾过的,也说不定。

  “想在附近租个房子,过来看看。”她指了指身侧的防盗门,觉得这里除了陈设太旧,又多了一个租不得的理由。

  毕竟没有谁想在工作之外遇到同事。

  脚边忽地一阵骚动,见胡主任要跑,她又赶忙挪了挪步将它堵住,弯腰想抱又怕对方认生,正犹豫着,男人两只修长的手就伸过来,掐着腋窝将猫抱起。

  越狱失败的胡主任挣扎不过,短而尖利地“喵”了一声,以示抗议,而后不情不愿地窝进何晟怀里,在他胸口蹭下一片花白的猫毛。

  “胡主任”与“何主任”,猝不及防的兄弟情深,莫名喜感,让白晏殊不禁要笑。

  “你的猫啊?”她问,“叫‘胡主任’?”

  “对啊,”何晟一手抱猫,一手挠了挠它下巴,颇有几分炫耀意味,“挺可爱吧?”

  胡主任将头一扭,很是嫌弃。

  这猫大概是只串串,脸盘扁大,一头鳌拜式的凌乱长毛,额顶中央出其不意地白了一片,黄棕色的眼睛总半眯着,有种莫名的叛逆犀利。

  “呃,”白晏殊犹豫片刻,委婉措辞,“有点……老成。”

  中介小哥笑出声来,直言不讳:“这猫长得真有意思,你看那脑瓜顶,好像秃瓢啊!”

  真的很像。白晏殊也跟着笑。

  何晟倒是不笑,垂眼替猫理着毛发,慢悠悠道:“看吧老胡,只有我能夸你两句好话,怎么还往外跑啊,好没良心。”

  白晏殊正要嫌他矫情,只听何晟又道:“你刚看的那套房子是兰姐的,我叫她直接租给你就好了,价格可以商量,中介费也不用交了。”

  小哥神色一僵,上一秒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

  何晟这才挑眉笑了,眼里闪过颇得意的一丝狡黠。

  原本以为他这句话只是玩笑,想让小哥难堪罢了,不止小气还够幼稚,不料第二天到律所,兰姐居然真的找过来问:“听说你想租我家的那套房子?”

  白晏殊朝何晟的办公室望了一眼,这人今天来得倒早,已经坐在办公桌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了,估计是为林老太太遗产纠纷的案子,要尽快将立案材料给递上去。

  房子她嫌陈设太旧,本没想租,但被兰姐问上门来,又不好直讲,只怪何晟嘴皮子太碎。尴尬地笑了笑,白晏殊说:“还没决定,还在看。”

  话说到这就是婉拒,兰姐却没品出其中意味,依旧热情自荐:“我那房子旧是旧了点,但胜在格局好,三楼嘛也不算高,南北通透,冬暖夏凉,住起来很舒服的。这样,我便宜点租你好了,零头抹掉,五千块一个月,怎么样?也不为了挣钱,就是租给熟人放心,省得外人糟蹋房子。”

  何晟这时从办公室出来,去拿刚打印的材料,路过两人慢悠悠道:“人家这个态度明显就是没看上,兰姐你就别勉强了。”

  “不是,你别听他胡说。”白晏殊生硬辩解,更觉得尴尬,转而看向何晟,想问“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又觉得像小学鸡拌嘴,到底咬牙忍下来了。

  房子最后还是租了,因为兰姐的锲而不舍,也怪她实在碍于情面。

  签合同的时候听兰姐随口提起,她才知道原来律所用作办公室的这间商铺也在兰姐名下,十年前买的铺子,如今房价翻了几翻。租给何晟是“友情价”,原因她男人当年在家具厂里做工,不小心割断了一根手指,何晟帮着打的官司,最后拿了十几万的工伤赔偿,夫妻俩就拿赔偿金买了这间铺子。铺子一直对外出租,这些年也早回本了。

  何晟和兰姐的这层关系,倒是令白晏殊始料未及。掐指一算,十年之前大概还是何晟刚入行的时候,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四处奔波替人讨要赔偿,多少和如今的圆滑市侩不甚相符,也让白晏殊对这人的印象又有了几分改观。

  周六搬家当天,兰姐带着老公过来帮忙,是个憨态可掬的矮胖男人,笑容亲和,跟在兰姐身后指哪打哪,偶尔被老婆嫌弃两句,依旧是嘿嘿笑着。男人据说现在是开网约车的司机,今天车子送去修了,刚好有空,提着扳手将水管和暖气的阀门都拧了一遍,还帮换掉了两个坏掉的灯泡。

  一切安置妥当,已经临近傍晚。

  白晏殊将行李箱里的衣服一副一件件地挂进衣柜,余曼拿了两个苹果从外面进来,说是隔壁邻居给的,不禁感慨这里的人实在热情得过了头,打听家里几口人、做什么的也就算了,就连工资多少钱都要问的,倒没什么坏心,给的苹果还是阿克苏,沉甸甸的水份很足。

  由奢入俭不易,房子空间比起从前的确局促许多,从淋浴的压力到床垫的软硬都要适应。不过价格摆在那里,余曼倒也没多抱怨,调侃说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三人挤在三十几平的一居室里,条件还不如现在,也都住过来了。

  话说出口,神色又落寞下来,大概觉得讽刺。

  “我爸的事情,我会尽快查清楚的。”白晏殊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抚,“而且警察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我爸他人没事,那就总是能找的。说不定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他就找机会联系我们了。”

  然而事情不如预想之中顺利,余曼很快就收到了法院邮寄的传票和起诉材料。

  几个债权人相继起诉,主张白志高的个人欠款构成夫妻共同债务,要求余曼承担连带责任。证据中的借款协议都是以投资的名义,本息累计逾千万元,永平金融也在其列。

  两人毕竟才刚搬到新租下的房子,白晏殊不禁觉得奇怪,问母亲道:“法院邮寄材料之前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啊,直接送过来的。”余曼也纳闷,顿了片刻,忽又觉得后怕,“会不会有人暗地调查我们啊?。”

  话说出口,声音都压下来,像是担心隔墙有耳。战战兢兢张望一周,又忙去拉卧室里的窗帘。

  白晏殊捏紧手里的一沓材料,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

  次日一早来到律所,白晏殊将法院专递的信封直接甩到何晟办公桌上,沉声质问:“你让我把房子租那,就是为了这个?”

  何晟垂眸扫过信封,拿出材料一张张地翻过,语气不咸不淡:“没想到啊,他们效率还挺高的。”

  “何晟!”白晏殊见他这样更气,音调也不自觉提高几分,“说好的合作呢?转头就把我妈告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何晟放下材料,笑着解释,“起诉不是我的主意,这么大标的额的案子,也轮不到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代理。我不过是给了个送达地址,让你早点拿到材料,其实也是为了帮你。”

  “帮我?”白晏殊抱臂冷嗤,觉得此人的诡辩功夫实在了得,“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帮我的?”

  “永平金融此前的确曾委托我发函催债,不过他们提供的背景信息有限,对于‘颐园’项目讳莫如深,始终不愿多讲。更何况,就算他们说过什么,我作为受托律师也有保密义务,不便直接透露给你。其他债权人的情况,我就更不知情。”何晟将那一沓案卷材料重新推到白晏殊的面前,“你想调查你爸的借款原因和钱款去向,这些寄给你的证据反而是最直接的线索。”

  “那你也该跟我商量一下,让我提前有个准备……”心知何晟所言有理,白晏殊的气焰也消弭了大半。

  “材料都看过了吗?”何晟问。

  “看过了。”白晏殊道,“算上永平金融,一共五个债权人,借款都是以投资的名义,一共两千两百万,全部投给了‘颐园三期’……”

  白晏殊声音渐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倘若每笔钱款用途不同,父亲资不抵债的真正原因反而难查,或许只是经营不善导致的周转困难。可是如今几笔借款都与一个名为“颐园三期”的项目有关,蹊跷背后的答案便也跟着呼之欲出——

  “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项目上。”白晏殊喃喃,重新拿起桌面上的几份材料仔细翻看。

  其中一案的证据当中除去投资协议,还有一份关于“颐园”的项目规划,正是父亲融资当时提供给对方的介绍材料。

  “……养老社区?”白晏殊不禁蹙眉。

  “结合打款时间和公开可查的资料信息,你爸当时承建的养老社区项目只有一个,就是西郊的‘月湖湾’。”何晟将面前的笔电屏幕反转过来,展示他刚检索到的一篇软文。

  文章发表于2020年,与几份投资协议约定的打款时间基本相当,内容显示“月湖湾”养老社区将于20年下旬开放运营,一期开放两百个预约床位,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所以你认为,投资协议里的‘颐园’就是月湖湾社区,只是对外宣传的时候改了名字。”白晏殊意会,“既然是公司的建设项目,我爸借钱是为了公司运营,就不应该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全部债务。”

  “前提是,要有证据。”何晟提醒,“‘颐园’改名为‘月湖湾’——这个只是我的个人推测,目前没有任何资料能够证明二者之间存在联系。而且借款打到你爸的个人账户,资金流向并不清楚。何况公司已经申请破产,利益相关方太多,如果看不到证据,谁都不会承认这笔债务。”

  其中道理,白晏殊自然不会不懂。

  山水一方破产清算,债权人纷纷申报债权,共同瓜分公司剩余资产,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是想尽办法要为自己争取更高份额,任何第三方的加入都意味着自己的那一份要按比例缩减。

  何况这些“投资协议”都是由白志高个人签订,而他如今下落不明,大家更要揣测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故意转移公司资产,变相抽逃出资。

  忖了片刻,白晏殊道:“我可以去找我爸的秘书问问。他跟了我爸挺多年了,如果确实是公司的项目,他应该会了解情况。”

  “这样最好,”何晟淡笑,“你爸公司的事情,由你出面肯定是更方便。”

  

继续阅读:18. 赔偿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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