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会那天,傍晚的夕阳如血一样艳丽。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太太圈聚会,温念在年少时,曾跟宋青素出席过无数次。
只是这一次,温念是主角。
她始终含着温婉的笑,大方得体的招呼每一位客人。
一场下午茶,宾主尽欢,有人提议不如就在玫瑰园用晚饭,对着园子里千亩盛放的花朵,别有一番滋味。
温念自然笑着应了。
“托了顾太太的福,不然,这园子咱们可进不来。”
“主要啊,咱们老公不愿为这点小事花心思,到底是顾总心疼顾太太。”
一片恭维声中,温念手掌摁压在胃部,面色无恙的说自己去个洗手间。
从众人视线中离开后,一直走到户外,温念胃中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才慢慢消失。
远处园中大片大片艳丽的玫瑰盛放在夜色之下。
温念唇角浅勾,她是真的不喜欢应酬。
哪怕宋青素打小就在培养她,她依然还是那个没出息的、只想躲在父母身后吃东西的小女孩。
暗夜寂寥,花田中的灯将光影割裂成一块一块。
有佣人匆匆进来,小声说:“宋女士来了,她要见您。”
温念眼睫覆住情绪:“把她带到休息室。”
“好。”
宋青素会来,温念一点都不意外。
19年的母女身份,宋青素了解她,温念也同样了解宋青素。
一个极爱面子、又重视地位的女人,转眼的功夫就被昔日太太圈弃若敝屣,仿佛她得了瘟疫般远离,她忍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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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黄花梨方桌上,一只白瓷大肚花瓶里只插了一根香槟色玫瑰,越发显得室内侘寂。
宋青素不改当年优雅,一袭真丝旗袍束出她保养得宜的身材,肩头一条同色系绸缎皮肩,映出几分民国美人的气质。
两人面对面坐着。
望着对面年轻的女孩子,宋青素眼神很冷:“你都知道了?”
“嗯?”温念抬眼,“什么?”
“别装傻,”宋青素呵笑,“那年你从医院离开,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再到你出国之前,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温念不是立刻出国的。
她在国内待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所有人找她都找疯了。
却一点音讯都没有。
对于她的敏锐,温念不置可否,她神色淡然:“我在孤儿院。”
说到这,她看着宋青素:“您收养我的那个孤儿院。”
“......”宋青素手指收紧,骨节发白,“我猜到了。”
温念笑的淡淡,那双一向活泼的杏眸清冷又理智,再无当年的娇憨。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您既然知道了,”温念说,“总该明白我想要做些什么。”
“你还想拿回什么,”宋青素忍着颤栗,“协议给你了,珍珠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温氏被你老公死死压了一头...”
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偿还的了。
她的婚姻没了,她女儿的身体未来不明,她儿子的公司苟延残喘。
连她的太太圈,都成了温念的。
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我想要你从温氏撤出去,”温念直勾勾地盯住她,“想要你脱去这身不属于你的华服,跪在我妈墓前磕头认错!”
即便猜到她已经知道了,宋青素依然白了脸。
她声音发抖:“你知道什么,你是个孤儿,你哪有妈妈。”
“在孤儿院的那些天,”温念弯唇,“我听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传闻,您想不想听一听。”
宋青素喉头艰涩难言。
“听说我爷爷奶奶曾资助过一个大山里的姑娘,”温念自顾自道,“这个姑娘后来考到了天泉,在我爷爷奶奶的撮合下,她一毕业就进了温氏,成了我爸的特助。”
那个姑娘,叫蒙枳。
是温念的妈妈。
温家二老极为喜欢这个姑娘,虽有他们的资助,但蒙枳能从山区里走出来,是她自己的本事。
老人考虑也多,当时温儒林还未完全接手温氏,温均海略有忧心,觉得这个儿子性格不够果断,在许多方面颇为优柔寡断。
而蒙枳却与他截然相反。
她冷静、理智,很少感情用事,且她是非分明,手起刀落间尽是运筹帷幄的女强人气势。
在温家二老的撮合下,蒙枳与温儒林交往了。
温均海和贺岁如对他们做了安排,等温儒林正式接手公司那天,就给他们两人完婚。
蒙枳并未等到这一天。
某一天清晨,她被一大帮人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
温均海和贺岁如勃然大怒,不敢相信一手栽培出来的姑娘居然会干出这种事。
蒙枳无颜面对他们,于当天离开天泉。
可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孩子,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温儒林的,还是那个陌生男人的。
蒙枳挺着孕肚回到天泉时,温儒林已经迅速和宋青素结了婚。
而与此同时,宋青素也有了身孕。
当时宋青素是温氏财务主管,与蒙枳关系不错,也知道她是下一任温太太,对她向来都是亲热的。
得知宋青素嫁给了温儒林,蒙枳恍然大悟。
蒙枳性子坚韧,处理工作游刃有余,却不擅长处理情感。
但她知道,她被宋青素以闺蜜好友的身份给坑了。
那天晚上的陌生男人,是宋青素安排的。
“我妈没有留在天泉,”温念眼神恍惚,“她向来理智,并没有把错怪在你一个人身上,她认为我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你结婚,或许被她伤害到了,也或许,是我爸早就对你动了心。”
蒙枳对这种感情不屑一顾。
她看不起宋青素,同时,也看不起温儒林。
“我妈回了老家,”温家说,“她生我时难产,大出血,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便让陪在身侧的医生帮她留了封信,由她口述,医生执笔。”
这封信是留给温念的。
但温念并没有收到。
蒙枳的打算,是想要温家跟温念做个亲子鉴定,若是温家小孩,希望温家能够收留她。
可温念并没有被送到温家,她被宋青素提前安排的人给拦截了。
那时宋青素的双胞胎早产,与温念出生的日子一模一样。
还在月子里的宋青素吩咐人把温念送进孤儿院,并把那封信销毁。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双胞胎之中,女婴竟然先天不足。
这事若落在旁人眼里,一定会笑苍天有眼,害了别人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却出了问题。
宋青素精明又功利,她没有自怨自艾,而是迅速有了对策。
不是说她女儿病弱是报应吗。
那她倒要看看,到底谁的女儿才会有报应。
她刻意引着温儒林去了那家孤儿院,两人收养了温念。
就此,温念在温家长大。
她一要帮温珍珠挡煞,二要等着长大充当温珍珠的器官库。
可宋青素没想到,温儒林会这样疼爱温念。
疼爱到,连他们收养温念的初衷都忘了。
他坚决反对用温念去救温珍珠。
加上温家二老对温念的偏爱,宋青素别无办法,只能暂退一步,把温珍珠送去国外疗养,然后等待肾源。
幸运的是,温珍珠等到了。
做完那场手术,宋青素已经不指望温儒林会跟自己站在一边。
她要亲手逼温念同意。
原本计划该顺顺利利的。
看在温儒林与温响的份上,温念会同意的。
温珍珠会在下一个十年,顺顺利利的得到她一颗健康的肾。
然而这计划之外,横入了一个顾西征。
不仅到手的协议飞了,连温念都可以踩在她头上了。
“我真是后悔,”宋青素面无表情,“那年在巷林就不应该让你爸爸停车,这样,顾西征就不会认识你,他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温念没有情绪。
她已经不会再被这种话伤害。
不管顾西征接近她是故意,还是缘分,温念都不会再因为这事伤心。
“您最该后悔的,”温念说,“是把我抱回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