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云说罢,双袖一甩。
只见那袖管水袖一般抖出几米长,她又反手一荡,袖子便化作长绫。
她飞身踏绫而去。
刘子骥举头遥望长绫,道:“好古朴的修仙交通工具。”
居离尘指着长绫的尾巴,道:“凭她的本事,动不动就消失不见,这不是为了给咱们带路,才这样飞吗?”
刘子骥当然也知道,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想挑挑刺儿。
眼见长绫在前指引,二人忙跟着追上去。
虽说居离尘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但总算有点功夫底子。
逍云飞得不快,她跟得也不吃力。
刘子骥就不行了,还没跑出城门口,已经气喘如牛。
居离尘回头冲他道:“我说你这人妖,要是真上了仙山,一定先修炼一下走快些的本事。”
刘子骥本来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但还是被居离尘的用词震慑得抬起头。
他惊愕地看着居离尘:“不是,你这些用词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一会儿说我兔儿爷一会儿说我人妖,很不尊重我……也很不尊重少数群体你知道吗?”
居离尘浑然不觉有错,道:“你一个自称是妖的人,不是人妖是什么。”
刘子骥跟得吃力,嘴里还叨叨不停:“我劝你记住,我现在是你的龙凤胎哥哥,这套说辞既然对逍云用了,之后对谁都得这么说。快喊哥。”
居离尘步履不停,只用眼角余光发射了一丝不屑,走得更快了。
“哎哎哎——你慢点!”刘子骥在后面边喊边追。
居离尘道:“你能不能别成天喂哇鬼叫,我看喊你大叫驴差不多。”
刘子骥暗骂:到底什么样的男主会受这种气啊?
刚跑到南城门口,刘子骥没留意撞着个人。
把那人扶起来一看,才发觉是荏艾堂的老伯。
老伯道:“年轻人你跑这么快干嘛。”
刘子骥指指天上的长绫,道:“不说了,我得赶紧跟上仙人指路。”
说着拔足跟上赶路,生怕又被居离尘看不起。
老伯看看空无一物的天空,又瞧瞧刘子骥的背影,纳闷道:“仙人?哪儿啊?”
一路穿过城外密林,愈行愈见眼前葱郁逐渐枯褐。
两人已经看不到逍云的身影,只依稀见到空中长绫仍在不远处留了个尾。
满地掉落的干树枝,在他们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在往前走出了枯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广袤的干涸荒地。
黄沙漫漫,焦土裂着开口。
刘子骥回身望树林,又问居离尘:“咱们出城之后是走了多久?”
居离尘不觉有异:“不够半个时辰吧,怎么了?”
刘子骥道:“你不觉得这个地理差距太大了嘛?咱俩跑一小时,能跑多远距离?怎么感觉从江南到西北了?”
居离尘环顾周围景致,忽地发起急来:“别说有的没的了,你没发现逍云不见了吗?!”
刘子骥往天上一望,果真逍云的长绫已经不见踪影。
远远一眺,却见荒地尽头,零落着一座古村。
刘子骥指着村子道:“没准是到目的地了,所以她走了。”
居离尘踮足遥望,道:“那快走吧。”
可是走到村口一看,刘子骥又犯起了嘀咕:真是这里吗?
这个鲲山的试炼场所未免也太简陋了。
村口的破败牌坊上写着“辰溪村”三字。
可是村里看样子并无溪水。
一些土坯茅屋零散地分布在干涸的水道两侧。
茅草屋的房顶,看上去随时都有“卷我屋上三重茅”的危险。
墙壁上,还有点做作地爬着些干枯藤蔓。
居离尘道:“这是个……空村子吧?”
刚说完,就见一道炊烟,叛逆地从左近一座房屋的烟囱中缓缓升起。
“还有人做饭呢?那就是有人了。”刘子骥道,“走,瞧瞧去。”
两人往那间屋子行去,刚走到门口,就不禁捂住了鼻子。
“这是做饭的味道吗?这么臭。”居离尘捏着鼻子道。
刘子骥想起居离尘精心烹饪过的“死不瞑目鱼”,揶揄道:“你还能闻出别人煮的饭不好呢?”
居离尘冲屋内喊道:“有人在吗!”说着就不请自进了。
刘子骥原本是想跟着居离尘进去的,一见里面一座山一样的身影,就在门口顿住了。
那身影头顶几乎顶着屋顶,听到居离尘的喊话似怔了一怔。
他缓缓回过身,见居离尘居然已经在屋里了,气愤道:“人,你很无礼!”
居离尘还不知好歹地走到他的锅前探头看。
一大口铁锅里,青紫色浆体正“咕咕噜噜”地翻腾冒泡。
居离尘捂着鼻子向他道:“你这煮的是个啥啊?”
那人扬手冲居离尘挥了挥,不再说话。
然后用一个脸盆大小的汤镬,从锅里舀起一勺汤药灌进嘴里。
他这一动作,倒让刘子骥看清了他的模样。
“大猩猩?”
刘子骥在心里暗暗叫他“赤木刚宪”,他打小就爱跟着他爹看《灌篮高手》。
目测两米的个头,一身纠结毛发从头顶延伸至颈部乃至裸露的双臂。
一张中庭凹陷的脸上眉骨高耸、鼻子扁塌、嘴巴宽阔。
这建模简直跟湘北队的队长一模一样嘛。
看来设定这个世界的人,还有点古早情怀。
既然这个世界本身就有精怪肆意行走,结合他对他们俩的称呼——“人”。
那么眼前这个,多半也是什么黑猩猩成精了。
妖精都能上仙山?
他打量一下屋内,并不像普通住家。
床上连褥子都没有,倒是堆了些杂物。
刘子骥辨认一番,见是星盘、写了符文的石头、水晶球一类物品。
居离尘看“赤木”喝了汤后,一脸痛苦地揉了揉肚子。
她关切道:“我知道了,你这是药对吧。你受伤了吗?”
“赤木”只是冲居离尘一龇牙,一口尖锐白牙在光线昏暗的房中闪出一道寒光。
刘子骥生怕居离尘说什么冒犯妖的话,忙进去拉了她往外走。
一边跟“赤木”点头哈腰道:“对不起,打扰了。”
居离尘被生拉硬拽出来,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打算跟他套套近乎,问问这村里的情况呢。”
“你那是套近乎?!”刘子骥感到匪夷所思,“你没看出来那是个妖怪嘛?”
“是吗?”居离尘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大口呼吸道,“没闻到啊,怪不得他长得那么像大猩猩呢。”
“不是,你分辨动物成精,真是纯靠鼻子闻啊?你那时候说闻到翡翡身上的气息,我还以为是什么修辞手法呢。”
居离尘不以为然:“那咋啦,能闻到不是本事吗?当初闻不到你身上的兔子气息,我还以为你特别厉害呢。”
刘子骥一听提这茬,立刻捂嘴:“好了不说这个了。”
两人说话声一停,就听有金属铛然之声传来。
刘子骥喜向居离尘道:“村里有铁匠铺!你可以打武器了!”
二人跟着声音去一看,果见一铁匠挥舞着铁锤,火星四溅。
居离尘乐得忙问那人道:“喂!你可以打些什么武器?”
那铁匠并不答言,只是麻木地抡起大锤,往铁砧上锤。
火花四溅之下,一把长剑成型。
旋即长剑消失,铁砧上又出现一块新的软坯。
不多时,这块铁坯渐渐成型为一把刀,跟着又消失不见。
居离尘看得流口水:“哇,他怎么可以打得这么快啊?”
“什么打得快,你看他是真人吗?”
刘子骥在一些景区,也见过这种机械运动的人偶。
通常都是放在店铺外,用于招揽顾客。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机械人偶,眼前这个做得也太真了,看得他恐怖谷都犯了。
为了给居离尘证明这是假的,刘子骥弯起指节,在铁匠脸上敲了一敲。
“看到没,木头做……诶怎么是软的?”
那人怒目而视,粗声道:“你倒是看清楚,大爷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子骥唬得跳开一步,连连道歉。
居离尘赶紧撇清关系,扭头就走。
两人一路往村内去,发现这小小村庄也算五脏俱全。
除了土坯茅屋,越往里走,还能见到土地庙、古戏台、祠堂一类建筑穿插其中。
因为丢空弃置,在这破败村落里更显阴森。
这什么中式恐怖大合集啊。
好在天还亮,要是晚上经过这些地方,刘子骥都得做噩梦。
居离尘一路看一路道:“你别说,外面的村子和桃源村比起来,还怪特别的。”
“你把这叫特别?!”刘子骥道,“虽然你们那儿的人也不正常,但至少造景算得上山明水秀,哪有可比性。”
行至一片土地开阔处,人多了起来。
只是这些男男女女,一看便不是普通庄稼人。
正如那些茅屋,也不像普通民居。
这片空地上,摆了许多摊位,售卖着兵器、药材一类物品。
刘子骥暗暗点头:试炼前是得添点装备。
居离尘见到一个摊位上,摆的兵器特别多,就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她举起摊上一柄长剑,惊异道:“这不是那个铁匠,刚打出来那柄剑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摊位上一个袒露胸膛的男子粗声粗气道:“是啊,我师兄打,我卖,有问题吗?”
说话间,就见摊上又凭空多出一双锏。
另一边,一个卖符咒的摊主冷笑道:“你们合魂的功夫都没学到家,净做些粗笨的兵器,拿来有什么用?”
“修个丹箓,可把你显着了。”铁匠师弟反唇相讥,“我倒要看看,咱们谁先通过试炼。”
合魂?丹箓?
刘子骥心里悄悄做笔记:又是这个世界的新概念,得记好了到时候问人。
“既能驱咒降妖又能悬壶济世的丹箓之术,自然高明过你们打铁造器的合魂之术百倍。”
刘子骥的问题立刻被解答了。
听那说话之人声音耳熟,刘子骥回头一看,见是先前在紫泽城见过的金符书生。
铁匠师弟冷笑一声,道:“车离子,你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进宗门,反而还在这里试炼呢?”
刘子骥在一旁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车厘子?怎么不叫邪恶大樱桃?
想跟居离尘吐槽,一看居离尘还在专心挑兵器。
他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拉她一把,示意她听新情报。
车离子对铁匠师弟正色道:“我才试了一次,还有三次机会。不像你们,试了三次,还在这里打铁。”
见车离子也在这儿,刘子骥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逍云的确把他们带来了正确的试炼点。
刘子骥忙问:“所以每个人,有四次试炼机会,对吗?”
车离子扭头,这才留意到居离尘与刘子骥二人。
他眉头一蹙:“一回两回碰上,还说是巧合。这都第三回了,我看你们是存了心跟踪我吧?”
居离尘道:“我们跟你干嘛?是有人带我们来的。”
“噢?是谁?”这下不止车离子,旁边的人都来了兴趣。
刘子骥怕别人以为他俩是关系户,忙说:“仙人指路,机缘巧合就来了。”
车离子满目狐疑:“我说你们两个,不是刚接了司府的活儿吗?怎么放着钱不赚,也想上鲲山?”看来他在司府面试无果之后,就赶回来试炼了,还没更新情况。
刘子骥道:“赚钱是为了更好地修行,大家都是修道之人嘛,总要有点梦想。”
车离子听他这么说,便问:“你们是第一次来?”
居离尘连连点头:“对啊,你快跟我们讲讲,这仙山试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车离子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个诡秘的眼神,道:“你们已经知道,每个人都有四次修炼机会了,这便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
余下的,按规矩,试炼者彼此之间谁也不能说。你们试了,自然就知道了。”
居离尘看出,这群人眼中带着排挤。
她最熟悉这样的神情,立刻道:“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走。”
说着很有骨气地拉了刘子骥走。
刘子骥原还想再打听打听,拗不过居离尘的手劲,也只得被拽走了。
两人在村里摸摸找找,想找出点试炼有关的线索。
可惜天色渐晚,仍然毫无头绪。
眼见月上树梢,那些干枯枝丫如手爪一般,在墨色深空中狰狞伸展。
绕过一口幽深古井时,井中传来一声呜咽似的水响。
刘子骥直缩脖子,生怕贞子从井里爬出来。
他双手抓住居离尘的胳膊,道:“要不然,咱俩先找找住宿点吧。”
居离尘一边嘴角扬起,讥笑道:“怎么了?又害怕啦?”
刘子骥道:“夜里翻风,我有点冷。”
居离尘指指一条没走过的小径:“这边一点人声都没有,没准儿能有空置的屋。”
两人顺着狭窄的小路前行,一座墙体斑驳的旧屋出现在尽头处。
大门半掩,在风中吱呀作响。
抬头一看门匾,赫然写着“义庄”二字。
刘子骥又怕又气:“你是跟这些事有感应是不是?!怎么到哪儿都能往你老本行靠?!”
居离尘却不明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义庄诶!不就是你的工作场所吗?!”
居离尘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刘子骥还想说什么,可是一回想桃源村内场景,好像确实没有“义庄”,这种专门摆放尸体的场所。
他简单解释两句,忙推她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沿着义庄门前另一条小径前行。
发现即便位置偏僻的茅屋内,也都住了试炼者。
像是一人一间匹配好了一样。
途径一座磨坊时,透过院门,两人见院子里除了孤零零的石磨盘外,并无他物。
居离尘道:“要不就这里?”
刘子骥道:“备选吧,你看那屋子里都有月光,屋顶肯定破了,要是遇上下雨怎么办?”
居离尘道:“穷讲究,让你凑合一晚,谁让你安营扎寨了?”
刘子骥笃定二人没找到正确位置,又无从解释,只拉居离尘继续开图。
就在两人行至村庄外缘,绕过村后一排篱笆后。
一湾缓流的小溪出现在二人面前。
原来这村子真有溪流。
岸边,竟有一处看上去颇为清幽的小茅屋。
此情此景,在月光朦胧下,很有些田园风貌,与村子里的景象大相径庭。
“对了!是这儿了!”刘子骥一马当先跑过去。
两人进屋一看,里面只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把木椅。
桌上还有一盏油灯,里面还有灯油。
居离尘拿出火折子把灯点了,看着木床道:“只能凑合一起睡了。”
刘子骥心中窃喜,又故作不在乎道:“你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
这就是传说中的后宫剧情吗?
却又听居离尘道:“算了,人生地不熟,哪里睡得安心。上半夜我先睡,你守夜;下半夜你睡,我守夜。”
说完就往床上一躺,道:“我睡了。”
话音一落,便响起均匀的鼻鼾声。
眼见她说睡就睡,刘子骥一锤自己脑门:死脑,再想有的没的就捶死你。
他憋屈地在桌边的木椅上坐了,胳膊肘撑着脑袋。
不一会儿也打起瞌睡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轰然如雷声大作。
刘子骥一猛子从椅子上摔下来,还以为居离尘的鼾声如此慑人。
听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人声。
居离尘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有人在说话吗?说的啥啊?”
刘子骥冲她比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认真听,发现人声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子夜灵幻,异变陡生;去日苦多,速备竞渡。”